「你有遇到朋友嗎?」「牠是附近的一隻牛,我們都會把剩下的食物給牠吃噢。」由紀邊說邊把吃剩的食物和餐盤一同用水桶提著,準備走出門拿去給「朋友」。
「多麼聰明的設計!這才是從搖籃到搖籃啊,完全零浪費的綠色革命。」由紀的男朋友,捷克籍記者阿勒許邊說邊把沒有用到的芭蕉葉收起,那一疊一疊折好就像IKEA整齊櫥櫃裡賣的餐墊一般,不過,此刻還透著新鮮氣味,這就是我們剛剛用餐的「餐具」,或者精確一點來說,這些裁切整齊的芭蕉葉正是南印度正宗國民餐盤。
台灣盛產香蕉,卻極少看見有人以再生速度十分快速的香蕉葉作為餐具,然而在南印度,幾乎每間平民餐館都是人手一張。當你走進餐廳、選定座位,服務生很快地就會在你面前擺上芭蕉葉(以及喝水用的鐵杯)。此時在印度已經打滾上百日的你知道只要前後張望一下,洗手用的水龍頭絕對就在十步之內,餐廳準備好餐盤,你則是準備好餐具(乾淨的右手),要吃什麼、要多要少,就此展開。
南印度氣候炎熱,餐廳使用芭蕉葉多少依賴植物生長的氣候優勢,另外也是因為食物跟北印度很不相同:甚少湯汁,卻常出現醃料醬菜。南印食米、北印食麥,麥子作成的餅入口乾燥、加上北印度氣候寒冷,一盅一盅咖哩調料成為美味搭配。但南印度用米作成的主食溼黏溫潤,佐以酸甜嗆辣的醬菜剛好搭配一餐。
芭蕉葉就是這樣成為國民餐具,有時候難免有湯水汁液,就搭配幾隻小小鐵碗,看似單調貧乏,實則厲害的還是在傳統香料調味、以及醬汁之間創造的味覺衝擊,不需要每次一上桌就種類繁複、眼花繚亂。
在印度生活,總會不斷驚歎許多人類與大自然互利的設計。然而這些智慧在工業革命之後逐漸凋零。在南印度,人們善用容易取得、多產的芭蕉葉,在北印,最常見的則是娑羅樹(Sal tree)樹葉作成的樹葉碗。另外,工廠中有規模製作的葉碗來源則是檳榔樹的大塊樹皮。
娑羅樹是原產於南亞半島的樹種,樹葉不似芭蕉葉如此大片,但經過巧手串接(通常使用細小嫩枝或棉線),就可以自己決定大小尺寸。當你走在印度街頭看見如此整齊制式的樹葉碗,千萬不要以為一定是來自工廠,因為製作葉碗的機器並非十分巨大,基本上如果一個家族或一個村落合購,就可以輕易的加工葉碗。
這些葉碗用在街頭小吃、祭拜儀式,因為成本相當低廉,所以目前仍然是印度街頭小販首選餐具,但是,就如同喝茶用的陶杯一樣,面對工廠大量製作壓低成本的塑膠餐具逐漸滲透。一邊是可以自然腐壞回歸大地再生的樹葉材質,一邊則是百年不爛堵塞環境的塑膠,當成本降低到相當接近、或是城市生活追求絕對衛生,那麼塑膠製品是否就會以虛偽潔淨之姿,正式從印度人手中擠下這些反樸歸真的綠色餐具。
離開的路上,我遇見正在大啖咖哩口味香蕉葉的「朋友」,原來這些綠色餐具不只有快速在環境中代謝的優點,還造福了不少在南亞半島上的流浪聖物。我想像,在過去的世界,當人類還沒有自大到相信能夠脫離自然生存,我們所作所為負擔不起浪費任何資源,一舉一動都是互利彼此、可重複再生。而這麼簡單、這麼純粹的道理,現在只有當我深入印度生活才能遇見,那究竟所謂「進步」的國家,到底遺失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