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腳之一:放單的悲歌】春盡翠湖寒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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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腳之一:放單的悲歌】春盡翠湖寒

1981年05月03日
作者:楊憲宏

到過內湖住房子、買房子的人都曉得,這裏的房地產行情一向看俏,除了距臺北中心只有幾分鐘車程因素外,營建商會告訴你:「這裏有一個大湖,依傍著山邊。」當然房子是建在離湖不遠的地方。山明水秀,的確是好住家。

可惜,這個有200多年歷史,面積25公頃的大澤,最近已瀕「死亡」邊緣了。這個被販屋掮客說成仙境的湖水,早已秀麗不再。

師範大學生物系生態教授 呂光洋最近帶領生物系的學生,到大湖採集湖水標本。當日,呂教授與學生們站在新建拱橋上,居然聞到了湖水發臭的氣味。

湖水呈黑濁又發臭。一位生物系學生說:「那就是湖快死了。」為什麼會這樣呢?市政府不是剛劃為公圍嗎?漂亮的華閣、拱橋不是剛才建好嗎?大湖怎麼會死呢?

大湖原來有多美?73年來一直住在湖邊的朱阿慶說得最傳神:「水清見底可以看到大魚游水,幾千幾萬的水鳥翻飛。我常在湖裏泡水。」

大湖的舊名是十四份大池。它原木是個「埤」;歷史遠溯康熙,當時大湖的水直通人海,清人林盛開發土地,無水灌溉,才築了堤壩圍成「埤」,儲水利農。

朱阿慶說:「現在別說灌溉,養鴨子,一呷大湖的黑水,就一隻隻歸陰。」去年夏天,乾旱期問,湖要乾不乾,惡臭成天薰得人受不了。

他站在湖旁指著靠湖建起來的洋房說:「湖水沒事怎會自己發臭呢?攏總是這些靠著湖建的新社區,厝裏髒水、糞水全往湖內倒;這麼連倒了4、5年,怎麼不會臭呢?」

厝裏的髒水、糞水,當然就是所謂的「家庭廢水」。家庭廢水造成自然環境的污染,過去是個相當不被重視的污染源,以前一般人甚至有關機構對於污染的認定僅止於工業,全想不到家庭廢水的破壞力並不亞於工業廢水。

最近幾年,臺灣省水污染防治所評估有關臺灣地區河川污染情況,曾分析主次要河川54條,發現其中有19條嚴重污染,究其原因,家庭污水並不遜於工業廢水。

走過新社區臨湖邊緣,排水溝的污水,一刻也不停的侵入湖內。呂光洋教授說:「大湖的水源是來自山泉與地下,流動性本來就非常不好。湖水經攔水壩通往基隆河的出口水門,幾乎都是關著。」

水流動性不好,當然稀釋污水的能力就差了。4、5年來,自新社區排出的污水的濃度,已足使大魚死絕,水生物的平衡大亂。

4年前師大生物系的學生來大湖做生態調查時,大湖仍清澈。水鳥、魚,水中生物分布十分均勻。現在大魚已不復見,蝦子繁殖反而多,蝦子是腐食性的生物,正說明了,日前的湖水已富含腐敗物質。

「大魚生存所需的條件比小魚、蝦、蝌蚪都要高些;目前大湖的水質條件已養不活大魚了。」一位師大生物系學生感慨說,「這只是大湖衰老的開始,腐敗物將來濃度愈高,生存條件愈壞,連小魚、蝦都要死絕。」

 繞著湖邊小路走,可以看到一些釣魚人,站在岸邊甩竿。朱阿慶說:「這些人來釣什麼魚?黑臭水有什麼好魚?釣心酸的罷了」看看釣魚人的收穫,盡是小如豆芽菜的無名魚,上了竿時還抱起一截水草。

朱阿慶說:「那些水草,並不是浮在水中,而是長在水底泥內。」他形容底下的污土:「簡直就是墨湖。」

沿著湖,到處插著:「水深勿近。」朱阿慶說:「那有什麼深呢?都是一腳就到底的泥罷了!」

大湖的水原來並不是這麼淺的。朱阿慶有點憤慨的說:「都是建拱門、公園的工人偷放水。」市政府規畫大湖為公園後,便在湖上興了土木,建造工程的工人不喜歡在黑臭水中施工,便偷偷開了大湖東角上的一道小水閘,幾乎洩光了湖水。

朱阿慶說:「工程做完了,湖水也快乾了。」工程做完後,一連幾個月雨量少,湖水淹不到原來的樣子。朱阿慶說:「水深差了6尺多。」他說著啐了一口:「水來已經夠臭了,水少更臭。」臺北地區轉眼又將逢旱季,今年毒熱陽光曬出來的瘴氣,恐怕又要像朱阿慶說的:「毒素給曬浮出來了。」

浮萍目前已遮了大部分的湖面,「滿江紅」像鐵銹一樣的蓋緊湖面。活像一層綠氈。這種情況更教生態學專家憂心,水質條件已不好,上面蓋滿浮萍,會使底下的水得不到陽光,那腐物污染的速度就更快了。

呂光洋教授站在新建拱橋上,看著橋底下乾涸的湖床說:「這裏的流動本來就不好,建了拱橋後,流通更差。」由於建築拱橋需要大面積的橋基,建築時填下不少泥土。現在這些泥土已阻塞了拱橋兩邊湖水的交通。

看過這座橋的人都禁不住好笑,拱橋剛好把大湖分成兩半,一邊大,一邊小,兩邊都還有點水;拱橋正下面,卻是一片硬土乾地。建拱橋是為什麼呢?

被拱橋所隔,大湖較小的一邊,剛好面對著3、4個來自新社區的排水道,這邊的臭氣也格外顯著。朱阿慶指著這裏的水面說:「紫荷花,這個壞物一長,就知道,大湖離大去不遠。」

紫荷花,就是布袋蓮。這種捲彎綠葉,開層盞紫花的水生植物,樣子十分可愛。但是卻是生態學上,令人談「花」色變的怪物。

呂光洋說:「布袋蓮是在富腐物的水環境中生長極速的植物。」只要布袋蓮一長,其他水生植物就一點生存機會也沒有,它曾在短時間內蔓延整個湖面;然後一層一層的沉積水中。湖水將永遠見不到天日。布袋蓮枝枝相連,等蔓延了才想清除就難了。那時大湖再沒什麼「生態」可言了。

面對這樣的局面,生態學專家呂光洋說:「我們似乎一點也沒辦法,只有看著大湖步入死境。」他認為,站在學術的立場,大湖原是個非常理想的小生態系,當然應當保護。可是,他說:「日前除了我們學科學的人,會真正關心這麼一塊小地方外,一般人恐怕很難真正了解保護生態的意義。」

其實目前不只一般人不了解生態,連部分有關單位更冷漠生態。呂光洋教授感慨說:「我本想在大湖做個追蹤生態的長期研究,可是,大湖的面積不夠大,我是拿不到經費的。」

長期追蹤研究,自然可以間接達到保護大湖生態的目的。可惜,這樣的目標似乎遙不可及。

就生態學上的意義來談大湖,事實上,很容易被譏為書生之見。有許多人認為,大湖就是全乾了,鳥全死光,也不干他的事。呂光洋說:「這是個觀念差距的問題。」

其實,就實用觀點而言,目前內湖新社區大量建造,而且很能賣錢的原因,就是因為「有一個美麗的大湖。」

會來大湖旁定居的人,一定是因為看上了大湖的美。可是,建築公司卻把排水溝引入大湖,這種錯誤的設計,當然應歸咎於建築商「貪便利」的心理。

住在這附近的居民在心理上,該是很矛盾的。朱阿慶說:「既然想與美麗的大湖住在一起,享受大自然,卻又把家裏最髒的肥皂水、大小便往湖裏倒,嘿…...這樣的心情,自然很教人費解。

朱阿慶認為這種情形假如不改善,「不出3年,大湖會臭得誰也不敢住。」他的講法未必有根據,可是畢竟有幾分可信。他非常懷念過去大湖清涼的水,「過去,內湖地區一直到成功路的住家人,都是吃大湖的水長大的。」現在自來水方便了,當然不再仰仗大湖。他說:「現在誰還想呷大湖的水:想吃大便是不是?」

沿著新開的10號公路走,可清晰著到大湖面上漂著可口可樂的鐵罐,幾片破裂的七彩建屋廣告板被棄置在湖沿。

6、7年前曾去過大湖的人,便該再去看看,昔日美麗得教人不忍眨眼的大湖,如今是怎樣的慘。

一位過去常去大湖的人說:「黃昏後,沿著湖旁彎曲的水泥小徑走去,水鴨、鳥叫,到處是隨手可撈的魚,活是一幅江南的景象。」

如今這裏再也看不到「江南」了。

市政府將大湖劃成公園,也在上面建了亭、拱橋,似乎說明,有關單位「重視」大湖。可是有關單位難道看不出大湖已飽受蹂躪?難道聞不出大湖已發臭?

師大生物系學生,在3月間所做的大湖調查,就水中酸鹼度、葉綠素分析、各種離子綜合分析來著;大湖的「病」,並非完全不可挽回。有關單位願採取行動的話,時候正好。假使仍遲疑不進,即使在大湖上建再多漂亮的拱橋、華閣,大湖鄰近居民恐怕也不願走上去聞臭氣。

原載民國70年5月3日民生報生活版

※ 本文轉載自《受傷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