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後冷氣並不普及,盛夏的溽暑像是一鍋熱水,把人浸泡在裡面無處遁逃。童伴之間流傳一種說法:氣溫如果高過體溫,人就會窒息死掉。就像恐怖故事一樣,這項謠言為童年的夏天製造了無限的想像空間。
長大的過程中漸漸忘了這麼回事。從中央空調的辦公室離開,坐上總是過冷的公共汽車,到冷氣開放的商店街購物,夏天的暑氣越來越難侵犯台北市民的感官末端;輕忽之間,夏陽竟然越來越凌厲。
上個月底的某一天,太平洋高壓籠罩台灣上空,全台陷入一片熱浪之中,中央氣象局發出高溫特報,台北市竟然是全台灣當天溫度最高的城市,達三十七點八度,平了有史以來六月氣溫的最高紀錄。這個氣溫,顯然已經高過人體,一個體溫三十七點八度的人,毫無疑異的是發燒了;然而童年的恐怖傳說並沒有成真,人們依然呼吸自如,而且退避在自己製造的冷房裡,繼續無憂無慮的為這個城市,這顆地球加溫。
當然台北並不是台灣歷史上最高溫的締造者,由於焚風的影響,台東曾經出現更高的氣溫。然而應當要問的是,當全台都熱的時候,為什麼最熱的是台北,一個有山有海,又是台灣最北端的城市,怎麼成了全島最熱的地方?
二、三十年前,只要某個城市的氣溫突破攝氏三十一度,就會成為駭人聽聞的消息,如今各大城市的高溫在三十三、三十四度,已經是稀鬆平常的事情。過去到了冬天,蚊子、蒼蠅會減少或消失,現在卻出入頻繁。夏天的傍晚,從關渡開車進台北市區,撲面而來的熱風和廢氣,令人窒息。
城市人口過度集中,無節制使用冷氣,大量建造水泥大廈,柏油和水泥把地面包得密不透氣,滿街都是排放廢氣的汽機車。這些污染和廢熱,使氣流自然形成一頂看不見的圓拱形帷幕,籠罩在城市上方,結果城市就像一座發熱的小島,暴雨,閃電,滯留不去的污染物,整個居住環境為之惡化。
身為台灣的首善之都,台北市對這些環境問題不能說沒有付出心力。許多人可能不知道,一九九九年亞洲週刊評選,台北名列亞洲最適合居住的城市之第二名,其中減輕空氣污染方面的表現,就替它加了不少分數。台北市致力於推動機車定檢制度,鼓勵舊車報廢,投注經費研究更有效率的能源使用方式等,有些做法走在台灣甚至亞洲幾個大都市的前面;但台北市民聽說他們居住在亞洲第二舒適的城市中時,仍然往往面露狐疑,一副不可置信。
他們的狐疑不是沒有原因,儘管政府在改善車輛效能上作了不少事情,但是一年裡面空氣品質良好的天數仍不超過半數,就因為汽機車數量的持續成長難以遏止。捷運通車之後,捨轎車而搭捷運的人口確有增加,但機車由於其靈活便利的特質,難以被市民捨棄。雖然是小小一輛機車,它的污染量卻比一輛汽車高出四倍,承載的人數又少,在台北市光是有登記的就將近一百萬輛,比汽車多了三分之一!說它們是北市空氣品質的環境殺手,實不為過。
當然,政府在策略的運用上還有改進的空間;可是老實說,過分苛責政府,就是缺乏自我反省的能力。習慣於空調冷氣與汽車文明的舒適的都市市民,可以振振有詞的談論非洲犀牛的保育,也可以義憤填膺的痛批熱帶雨林的濫伐,可是當環境問題切膚發生,真正需要訴諸個人的環境道德感時,舒適慣了的市民們可不可能拿出勇氣?
都市,怎樣才不會成為人類自掘的墳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