稜線上的水青岡(上):氣候變遷篇
稜線上的台灣山毛櫸,每年有個小小的願望,希望東北季風帶來的風雪,讓它們回味潛藏在基因深處,冰河時期的模糊記憶,再把種子深深埋在雪中,等待發芽繁衍成大樹。
水青岡告訴我們的事
台灣山毛櫸又名台灣水青岡,宜蘭大學森林暨自然資源學系教授陳子英與國內一些研究台灣水青岡的學者,在完成三年的林務局「台灣水青岡森林多樣性調查及保育機制之研究」計劃後,將成果編著成《台灣水青岡──冰河孑遺的夏綠林》一書。
陳子英說,植物地理學上,植物因冰河來回而被隔離在不同的地區,以及因全球氣溫變遷,而昇遷到山頂的現象,是重要的研究主題;水青岡正是詮釋冰河時期後如何進退的絕佳物種,面臨氣候暖化的挑戰,如何在緯度、海拔上進退,甚至滅亡,都深具研究價值。
水青岡大多分布在溫帶,集中於北半球,從北半球水青岡的變化,可當作冰河期之後,受氣候變遷物種遷移的觀測指標。以歐洲為例,冰河時期後至今,水青岡往北走1千多公里;地狹人稠的台灣,則是往海拔高的地方退縮。
台大學者劉平妹教授曾於台灣中部和宜蘭員山雙連埤,海拔約300公尺處發現水青岡的沉澱花粉,在相距6公里處、海拔1420公尺的烏來阿玉山西峰,則仍有殘存的台灣水青岡,兩者海拔落差超過1000公尺,也就是說冰河以後,至今約12000多年間,台灣水青岡往上退縮了1000多公尺。
等候雪季
台灣水青岡不但往上退縮上千公尺,而且幾乎都站上稜線,其實這並非必然的結果。陳子英解釋,可能和生育地環境條件有關,台灣的環境條件有利於檜木,在此林帶上,水青岡通常被排擠到稜線上。
日本則正好相反,檜木被排擠到稜線或火山形成的溶岩地區,水青岡則站滿溪谷、山坡和稜線。日本已研究得知,水青岡不怕雪,且耐雪壓,雪是影響水青岡的關鍵。在日本黑部立山,積雪達2-4公尺,檜木沒辦法長,成了水青岡的天下。但是台灣山上雪不多,往往一年只有幾天,雪很快就融解了,壓制不了在其下的箭竹,也無法保護水青岡的種子不受野生動物搶食,自然更新速度慢,於是競爭不過檜木。
另一個站上稜線的原因,與東北季風帶來的下雨機會有關,中海拔的稜線上,下雪的機會比較多。
低海拔小族群前途未卜
目前已知的水青岡生育地,包括北插天山一直到拉拉山,已依據文資法劃設為自然保留區;其次為銅山、下銅山,到太平山翠峰湖以東這一帶,是台灣地區水青岡最大族群。兩處面積合計約1600公頃,海拔介於1600~1900公尺之間,是台灣長得最好、最適合水青岡的棲地。
但是,還有一些台灣水青岡殘存於低海拔山頭,如阿玉山及其西峰、大白山和蘭崁山,都呈現小族群分布。陳子英說,低海拔的這些族群,是氣候變遷威脅下倖存的族群,能不能保留下來,反而更值得持續監測。
即使終將走向滅絕,那麼過程又是如何進行?物種怎麼來去?是森林先消失或生態系中相關的共生物種?這些謎團或許能透過監測得到解答,成為氣候變遷對生態系影響的重要參考。陳子英說,森林的消失不容忽視,它代表伴隨著一起共生了幾萬年、幾十萬年的物種也隨之不見了。
尋找退路
只是氣候暖化持續往上飆升,水青岡族群有路可退嗎?又該能往哪裡走?雖然台灣的高山上達3000多公尺,但是水青岡有沒有機會往上走,取決於附近有沒有更高的山峰以及退路。
陳子英說,拉拉山一帶的水青岡或許能往塔曼山走,如此一來,鐵杉有可能被取代;銅山和下銅山只能往太平山走,但是卻會經過一片造林地。因此林務局考慮在造林地往西到翠峰湖之間,尋找合適的生育地,先進行一些植被復育,嘗試開闢一個後退的廊道,看能不能退到此地。
日本也展開類似的研究,在筑波山一帶,有些已經上了山頭的水青岡,在附近為它找到往上退縮的廊道。
除了為水青岡找退路,研究團隊也在林務局的研究計劃支持下,為每棵水青岡訂牌、定位,觀察它們每年的變化。蘭崁山上,每一棵都掛牌,陳子英形容為「戶口普查」,在氣候變遷下,紀錄水青岡應變之「道」。
極端氣候不容小覷
為了瞭解氣候變遷的影響,研究團隊對照30年前的航照圖,雖然看不出往上的趨勢,面積卻有了變化。陳子英分析說,氣候變遷除了暖化之外,極端氣候表現,如颱風帶來的強降雨,造成的損失可能比暖化來得快。
2010年強颱梅姬帶來驟大雨,造成大白山當地2公頃林地坍塌,以及上層樹木死亡,使得1/10的森林頓失,然而這個結果對於水青岡是好是壞尚無定論;例如,其他樹木的死亡,能不能加快水青岡小苗成長的速度,還須進一步調查;但是,颱風的結果也讓人無法消受,會不會多來幾次颱風,這片森林就跟著消失?
種種不利於水青岡的環境條件,使得台灣水青岡必須在逆境中求生,這也說明何以世界保育聯盟紅皮書(The IUCN Red List of Threatened Species),將台灣水青岡列入易受害等級。
四季呈現不同景觀的水青岡,夏天繁盛鮮綠的葉片,生趣盎然,而有夏綠林之稱;冬季落葉後,降雪讓枝幹穿上銀色的雪衣,看似淒美肅穆,其實是承接雪的祝福,只是雪來得太短暫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