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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加拉瓜爭運河經濟 278公里環境代價誰來償?

2015年05月14日
作者:Chris Kraul(哥倫比亞波哥大自由撰稿人);翻譯:奇芳

※ 本文轉載自 中外對話

尼加拉瓜聖胡安河是新運河的可能路徑之一。攝影:edhi

早前的一個清晨,教師若熱·洛佩茲和自己的一位朋友在尼加拉瓜布里托河一片風景如畫的潟湖上垂釣,這裡距太平洋不到一公里。在狹窄河道的一處拐彎,樹木拱立、綠蔭參天;樹身上苔痕遍布、滿眼鮮碧。他指著那裡說:「吼猴、鱷魚和鸚鵡都在這條河道上生活,如果這一切都消失了,我們會為此感到羞愧。」

給這片寧靜的水域以及尼加拉瓜很多美景帶來威脅的是一項雄心勃勃卻飽受爭議的工程。該項目將修建一條穿過加勒比海連接太平洋和大西洋、全長278公里的運河 (超過巴拿馬運河的三倍)。這項由中國商人王靖提議、造價為500億美元的運河工程獲得了尼加拉瓜政府的全力支持。尼加拉瓜是西半球僅次於海地的第二窮國 ,政府宣稱這條運河將促進本國經濟迅猛增長。

即將消失的原生生態

該運河工程獲得了許多尼加拉瓜人的支持,甚至在環境影響評估完成之前就展開了前期工作。另一些尼加拉瓜人和國內外科學家們則認為這項工程將帶來一場環境災難,威脅該國大量的生態系統。此外,由於運河將穿過原住民的領地,因此包括原住民在內的數以萬計的尼加拉瓜人將失去家園。

運河的西端位於洛佩茲垂釣地點的附近。這裡將修建一座防波堤和大型港口,可停泊超級油輪和容納2.5萬個集裝箱的超大貨船。沿著尼加拉瓜太平洋海岸修建的港口基礎設施會對紅樹林沼澤和海龜築巢的海灘造成威脅。接下來,運河將穿過洛佩茲釣魚的荒涼海岸丘陵區,深度將達到近100英尺,再經過16英里的耕地,然後連通中美洲最大的淡水湖—— 尼加拉瓜湖 。

科學家們認為尼加拉瓜湖遭受的破壞難以估量。尼加拉瓜湖的平均深度只有40英尺,而運河全長的三分之一將穿過這個湖泊。若修建運河則要再向下挖掘兩倍左右的深度。整個運河的挖掘工作將產生數量驚人的淤泥和渣土,足以把整個康涅狄格州蓋上厚達一英尺的灰土。科學家們警告說,淤泥將使湖水變得渾濁,威脅原生魚類和其他物種的生存,外來物種也將順著運河從太平洋和地中海進入尼加拉瓜湖。

運河從尼加拉瓜湖出發繼續東行,穿過荒涼的濕地、自然保護區和森林,其中尚有許多地方無路可通。運河及相關基礎設施很可能輕易占據幾英里的區域,道路和工棚建設也會侵占原住民定居的大片荒野,導致成千上萬的人被迫遷移。

在加勒比海一側,頻繁往來的超級油輪和貨船將威脅到敏感的海洋生態系統,包括面積為250平方英里的哥倫比亞生物圈保護區 ,這裡有加勒比海第二大珊瑚礁系統。運河還會將所謂的「 中美洲生物走廊 」一分為二。「 中美洲生物走廊」是一個由保護區和其他土地構成的鬆散網絡,從墨西哥南部延伸到巴拿馬,是美洲虎等動物穿越中美洲的通道。

今年年初,尼加拉瓜國家科學院副院長、生物學教授若熱·烏艾特-佩雷斯與一位德國學者共同在《 自然 》雜誌 ​​上發表了一篇評論。他在文中說:「在我們看來,這條運河將給尼加拉瓜和更廣泛的地區帶來一場環境災難。從太平洋到大西洋數百公里的挖掘工作將毀掉約40萬公頃的熱帶雨林和濕地。相伴隨的開發活動將破壞周邊的生態系統。」

運河以外 龐大的商業利益

運河的規模如此宏大、造價如此高昂、經濟效益如此不確定、王靖的背景如此神秘、環境的潛在破壞性如此巨大,許多人對該運河能否建成表示懷疑。持懷疑論的一些人認為,王靖的主要著眼點並不在於修建運河,而是在9個尼加拉瓜政府授權​​的「子項目」上。

有了這些授權,王靖便享有了在運河區內外進行開發的特權。這些項目包括靠近里瓦斯市的一座機場,以及附近仿照巴拿馬科隆建立的一個自貿區。王靖還可能在包括尼加拉瓜湖中包括美麗的奧梅特佩島在內的9個開發地點中選擇4個修建大型旅遊度假村,這些地方原本計劃用來建設工人宿舍區。

不管怎樣,運河工程還在繼續推進。提議得到了尼加拉瓜總統丹尼爾·奧爾特的力挺,並且其子還是王靖的聯絡人,提議在未經充分討論和招標的情況下獲得國會的通過。2013年,王靖的公司—— 香港尼加拉瓜運河開發投資有限公司(HKND)獲得了為期50年的運河建造和經營特許權。期滿後,還可以繼續續約。

尼加拉瓜湖是中美洲最大的淡水源,也是拉丁美洲第二大湖,僅次於委內瑞拉的馬拉開波湖。(攝影:Simon & Vicki。)

美國喬治·梅森大學的托馬斯·羅夫喬伊是一位生態學家,足跡遍布南美各地。他和尼加拉瓜的科學家們就這個運河工程進行了商談。他說:「運河的持久性超出了人們的預想,尼加拉瓜政府的處理方式毫不透明,簡直和將來淤在湖裡的沉積物一樣混沌不清……爛點子總是陰魂不散,這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洪堡中心位於馬那瓜,是尼加拉瓜頂尖環境智庫組織。該中心主任維克多·坎波斯對運河工程缺乏透明度、全面環境影響評估和經濟可行性研究缺位的現象提出了類似的質疑。他說:「規劃中的運河路線將帶來令人難以置信的後果,但我們所掌握的信息既不全面,也不完整。」

許多觀察家對這個項目的經濟意義提出質疑。考慮到巴拿馬運河正在進行一項造價52.5億美元的拓寬工程,待工程完工後,巴拿馬運河將可以通行更大的船隻,而大型船隻正是尼加拉瓜運河的一個關鍵市場。

學者:環評工作草率

此外,令科學家和生態環境保護者們擔憂的是,項目的環境影響評價是由HKND公司自行委託其他機構完成的,並且時間十分倉促。科學家們表示,雖然承擔此次環評工作的諮詢公司「環境資源管理」(ERM)是一家頗受好評的機構,但HKND只給了ERM一年多點的時間來進行環評,而這項工作原本至少要耗費幾年時間。ERM的報告定於本月晚些時間完成。

今年初在邁阿密召開的一次會議上,一個國際科學家小組向ERM公司代表提出了尖銳的質疑,稱ERM對關鍵問題缺乏基本的了解,比如尼加拉瓜湖的水流狀況及湖底的構造等。

阿克塞爾·梅耶是德國康斯坦茨大學的進化生物學家,也是與若熱·烏艾特-佩雷斯在《 自然 》上聯合發表評論的另一位作者。他說:「我是一個直言不諱的批評者。項目的整個進程都違反了基本的流程。運河路線已經定好了,建設已經開工了,然而環境影響評估卻還沒有進行。」

《耶魯大學環境評論》雜誌與HKND公司聯繫,請其對《自然》上的這篇文章作出評論,但未收到任何回應。

無法避免的生態衝擊

面積3170平方英里的尼加拉瓜湖里生活著40種特有魚類,包括一種罕見的淡水鯊魚和16種鯛魚。因此,運河給尼加拉瓜湖環境帶來的影響是人們最為關切的問題。這座湖泊的命運成為去年11月在馬那瓜舉辦的一次會議的主要議題。共有15位科學家參與會議,包括幾位來自美洲國家科學院的代表。研究者們擔心 ,湖泊的挖掘、以及計劃每天25艘巨型船舶的通行量和潛在的燃油洩漏都會降低該湖水質。目前,這座湖是尼加拉瓜一些城鎮的飲用水源,如果人口增長和地下水位下降的趨勢持續下去,那麼該國將有更多人(或許還有其他中美洲國家)不得不依賴尼加拉瓜湖供水。

會上,科學家們還詢問HKND公司將如何處置挖掘出來的50億立方米泥土和湖底淤泥。在去年12月新修訂的一份規劃中,HKND公司表示泥土將主要運往位於運河兩岸3英里寬範圍內的35座「封閉處理設施」中。還有一堆土將被置於尼加拉瓜湖中間,建成一座人工島。

但是,來自洪堡中心的坎波斯等批評者懷疑,如果泥土中發現有毒物質,挖掘計劃是否還能進行下去。他說:「湖底下可能埋著火山活動形成的汞、砷等重金屬,挖掘活動會把這些物質翻到表面,從而改變湖水的自然成分。」

另外,為保持穿過尼加拉瓜湖的運河航道通暢,河道清淤的頻率如何設定是另一個重大問題。羅夫喬伊表示如果鬆軟沉積物持續流回航道中,那麼頻繁的疏浚將「給食物鍊和物種的生存能力帶來切實的嚴重損害」。

羅夫喬伊和其他人也擔心這條運河將為入侵物種從加勒比海進入太平洋開闢一條走廊,反之亦然,從而將外來物種帶入尼加拉瓜湖。巴拿馬運河的構造和高度形成了一個淡水屏障,消滅了那里大部分的入侵物種問題。但研究者們表示尼加拉瓜運河是否能夠具備一個同樣有效的屏障還是未知數。

河水經運河從尼加拉瓜湖的東側流出,穿過或挨著幾個自然保護區繼續東行。批評者們警告說,這可能會給許多偏遠地區帶來大規模的自然和人文劇變。目前運河的路線是沿著塞羅-席爾瓦保護區和印第歐-梅茨保護區兩個毗鄰自然保護區的邊界。這兩個自然保護區總面積為2600平方英里,涵蓋了沼澤、雨林以及原始的加勒比海岸紅樹林,棲息著美洲虎、虎貓和美洲獅等貓科動物,以及包括美洲角雕在內的無數種鳥類,因此具有極高的生物多樣性。

人為破壞隨道路蔓延

尼加拉瓜東部一條幾乎未經開發的河流——蓬塔戈爾達河,也將變成運河的一部分。隨著該地區交通網絡的迅速貫通,移民、森林砍伐、偷獵和生物多樣性喪失也會接踵而至。

梅耶一直在尼加拉瓜和其他中美洲國家工作,他說:「開展工程建設就必須先修路,因為很多地方原來根本無路可走。道路修好後,如何阻止人們在那裡定居是一個問題。當然修建道路永遠是一切的開始……就像在亞馬遜或非洲那樣。只要有了路,就會有人來。」

此外,HKND公司還計劃在尼加拉瓜東部建造一座面積152平方英里的水庫,名為亞特蘭大湖。這座水庫將延伸到塞羅-席爾瓦保護區和印第歐-梅茨保護區之內,目的是為運河加勒比海一端的船閘提供水源。但科學家們警告說,這座水庫將吸取來自聖胡安河及蓬塔戈爾達河流域的水,流量的減少加上開挖造成的沉積物增加會影響河流的形態。其中,部分河段與哥斯達黎加邊界重疊、且通行量大的聖胡安河受到的影響尤為明顯。科學家指出,如果降水模式隨著氣候變暖而發生變化,可能就沒有足夠的水充滿運河及船閘,也無法滿足尼加拉瓜的用水需求​​。

規劃中的運河還將沿著尼加拉瓜湖東岸166平方英里的聖米格利托濕地邊緣前進,這裡由縱橫交錯的沼澤和小河構成,生物多樣性極為豐富,並獲得了《 拉姆薩濕地公約 》的認證。船隻往來會影響沼澤地的生態,驚擾棲息在這裡的80餘種鳥類,而聖米格利托濕地正是觀鳥者心中的聖地。

運河的影響還將波及尼加拉瓜以外的地區,包括距離尼加拉瓜海岸90英里的海葵生物圈保護區 。這是一個大型海洋保護區,擁有加勒比海第二大珊瑚礁系統。

弗朗西斯科·阿里亞斯·伊薩扎是哥倫比亞政府資助的海洋學研究機構Invemar的負責人。他指出,水質、透明度和水溫的變化都會導致海葵生態系統「崩潰」。「正在探討建設的運河規模巨大,大量巨型貨輪會集中到這個海域,這正是我們所擔心的。」他補充道。

颶風威脅

科學家們擔心的不僅是運河對環境的影響,還有環境對運河的影響。尼加拉瓜不僅位於地震和火山活動十分頻繁的地區,還是加勒比颶風的通行路徑。100年前美國政府之所以選擇巴拿馬,而非尼加拉瓜來修建運河,正是出於上述考慮,因為巴拿馬不在颶風路徑上。

美國地質調查局水文學專家鮑勃·斯塔拉爾德30年來致力於風暴對巴拿馬運河影響的研究,他說:「1855年以來,尼加拉瓜遭遇的四級或四級以上的颶風至少有4次,運河破壞後的修復費用與當初修建時差不多。」

尼加拉瓜加勒比海沿岸遭受的最近一次大風暴是1998年的颶風「米奇」,造成3800人死亡,經濟損失達10億美元。規劃中運河的加勒比海港口——蓬塔戈爾達遭到了巨大破壞。

人們只在乎繁榮經濟

對大多數尼加拉瓜人來說,運河的環境影響只是很不起眼的次要問題,首要的問題還是運河帶來的經濟刺激。這是丹尼爾·奧爾特總統親口承諾的,他把這個項目說的好似一個火箭助推器,可以讓尼加拉瓜飛上經濟繁榮的高空。

木匠俄涅斯托·薩利納斯住在靠近運河太平洋一端的小鎮托拉。他的村子就位於運河的規劃路徑上,所以必須搬遷。他認為運河是一件徹頭徹尾的大好事,因為它可以給這個以香蕉和豆子為主要經濟來源的農業村落帶來「更多工作,減少貧困」。「趕快乾吧」薩利納斯說,他關心的主要是開發商什麼時候對他家500英畝的農場做出補償以及金額是多少。

尼加拉瓜跨洋運河管理局發言人特勒馬科·塔拉維拉說,運河及其「子項目」將令該國的經濟基礎擴大50%,並使年經濟增長率提高到目前4%的兩倍。

本傑明·蘭薩思是馬那瓜一家工程公司的老闆,也是尼加拉瓜建築協會的主席,他說運河項目將帶來許多亟需的公共基礎設施,可以刺激全國的發展,而且對經濟增長產生「乘數效應」。

蘭薩思說:「我們需要更好的道路、更好的機場、更好的網絡、更好的旅遊勝地、更好的一切。舉例來說,運河項目將包括兩個深水港,一個在太平洋上,一個在大西洋上,而這是我們所沒有的。」他堅持認為運河建設帶來的環境影響將「微乎其微」。但他又說:「只要是能夠推動項目進展和創造就業,即便是經歷一些艱難,我也會在所不辭。」

批評家們說,現在所談到的(運河帶來的)巨大經濟收益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猜測的,尤其是HKND公司尚未公佈經濟可行性研究結果。

烏艾特-佩雷斯說:「我最擔心的一點就是政府將商業利益置於國家的環境福祉之上。」

民間團體組織Popol Na致力於為原住民爭取權益。該組織的環境律師莫妮卡·洛佩茲-巴​​爾托達諾聲稱,王靖並未與當地社區協商規劃運河路徑,這種行為違背了尼加拉瓜憲法。但運河的支持者們反駁說,尼加拉瓜國會通過的特別法律授權HKND公司可以在事先被界定為半獨立的土地上進行建設。關於運河導致的移民人數有各種各樣的估算,從3萬到10萬以上不等。

洛佩茲-巴​​爾托達諾在一次採訪時說:「按照國際標準,HKND公司現在公佈的信息還不到應披露信息的百分之一,而且不確定它究竟會不會公佈。我們探討的問題是把國有土地交給一家私營投資者,並且對其所作所為幾乎沒有什麼限制。」

運河項目的諮詢公司——ERM在一封電子郵件中表示已經進行了2000個「入戶調查」,並與「原住民社區進行了密切協商」。

但大自然保護協會的科學家喬·基耶塞科指出,運河項目缺少一個深入、獨立的環境影響評估(EIA)。他說,這項研究可以讓公眾「了解項目的未來發展前景,以及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減少給生態多樣性、社會和文化帶來的負面影響」。他表示像這樣具有巨大直接和間接影響的大型工程,其環境影響評估工作早在十年前就應該啟動了。

當被問及為何運河規劃在沒有按照慣例經過公眾聽證和研究的情況下就開工建設時,尼加拉瓜運河管理局負責人曼紐爾·克羅奈爾-考茨回應說這是基於尼加拉瓜政府和王靖之間的契約。

考茨說:「我們也曾討論過先做研究,因為國會的一些人希望這樣。但如果等到研究完全結束再開工,至少要等上4年。另一個要考慮的是成本問題,王靖不可能在無法確保拿到特許權的情況​​下投入3億美元做研究。所以我們認為可以採用同時進行的方式來解決。」

運河項目存在大量疑問,因此許多觀察家懷疑它是否能夠實現。烏艾特-佩雷斯一直都持懷疑態度。他指出,當科學家們詢問HKND公司是否對尼加拉瓜湖的水流狀況和湖底構造進行研究時,該公司回應說沒有必要開展這樣的研究。

烏艾特-佩雷斯回憶說:「這個回答讓我質疑這個項目的嚴肅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