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偌大的海面上漫無目的地飛著,這是一趟沒有目的地的飛行,而我的飛行自那天開始也失去了意義,我想要發出點什麼聲音來發洩出心裡的哀傷,一張嘴,聲音卻粗鄙地令自己恐慌。
失去了意義,因為失去了妳,與失去了他們,沒人知道事情的緣由,即使在這出沒的那群人,也只有看到了事發後的結果,他們推測出許多原因,而我只知道那結局並不是原先我們所想像的那般。
我記得第一次碰面那天,天空閃耀地發亮,我在你黝黑的眼珠中看著自己飛翔的姿態,心裡一陣激動,於是翻了個身,停滯半空,俯衝而下,從海面上輕巧地叨起了一隻小蝦。我叨著牠彎著頭,向你展示我的戰利品與我美麗的覓食技巧,那時,我們還在海的那端,遠在數千公里之外。我開始向你繞圈,不由自主的這麼做,我心裡知道這樣子的動作來得太早,但是身體還是動了。
你接過那隻戰利品,在你黝黑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你的笑意,於是我們從那天開始便結伴而行,飛翔在南半球的天空裡,直到遷徙的日子那天到來。我們心裡都有同一個目的地,那塊土地是我們共同的出生地,只是那裡的環境變化甚快,當我們跨越了赤道而來,那景色,已經不是我們印象中的景色。
我們在商討,仍然決定在這裡共築家庭,妳說雖然這裡己經不是我們想像中的天堂,不過心裡仍然有一陣衝動,想要在這片礫石地上產下我們的下一代。妳說,未來我們的孩子必定有著像我這樣黝黑的羽色,以及擁有我高超的飛行技巧;我說,未來我們的孩子必定有著像妳這麼明亮的眼珠,以及那鮮黃而挺直的嘴喙。
那時,我們擁有許多的夢,在這個不完美的天堂裡。
我到海裡挑了一隻肥美的小魚,妳正在礫石地上等著我回來,我張開雙翅高舉著,繞著嬌羞的妳開始繞圈,這是我的求偶之舞。妳接過牠,輕輕地伏下身子,我趴在你身上,拍著翅膀,在這看著我們長大的太陽下,完成了儀式,而妳也懷了我們的孩子。
我們的巢,其實很簡陋,簡簡單單地在地上挖出了淺洞,沒有任何裝飾,只是這或許是這片礫石地上繁殖的同類們的共同特性。妳笑著說,我們擁有了最大的新房,是呀,一整個地球,一整片天空,遼闊的海洋,想像中的未來。
當初的當初,是這麼想著的,我是如此,妳也是。
沒多久,妳產下了三顆蛋,我們輪流用身體在白天幫牠們遮陽,在夜裡幫牠們保暖,在雨裡我們是他們的雨傘,在夢裡,我們都早就與他們見過面,只等破殼那日到來,終於可以親口跟小傢伙們打聲招呼。
妳苦笑著說,這十幾天以來的天氣也變化得太大了,小傢伙們卻還不快點出來,真是折騰人呀。我們都知道,折騰人的日子其實還沒開始,等他們破殼,那三張大嘴一定會急著想要吃下整片海洋裡的魚,妳笑著說我又在胡說,問我是不是連在來這路上碰上的那隻噴水大傢伙也想吃下肚。「如果妳想要,那也無妨。」
漫無天際的想像與聊天,是去除這陣等待日子的寂寞,我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小傢伙是不是長得如我們想像那般。
不遠處的同伴傳來一陣悲鳴,我趕緊起飛看看是不是又有野狗或者人類進到這片礫石地來,只看到他繞著他妻子打轉,而她脖子軟趴趴地癱在一旁,他不住地用嘴想要叫醒他。心裡一陣酸,你問前去查探的我發生了什麼事,我靜默不語,這並不是今年夏天發生的第一件意外了。
耳語在同伴間流傳著,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天氣太過惡劣?是食物變少了?或者是那裡出了什麼問題。時常來的那群人類將她的屍體撿拾走,那時的我們與他們心裡都以為這不過是常見的意外,不過是偶發的事件,不用放在心上。
某一天,我正在與還在蛋殼裡的小傢伙對話,其實是我在自言自語,你出外覓食補充因為產下他們而浪費許多的體力。妳回來之後,我興高采烈地高舉著翅膀歡迎妳,想要跟妳說說剛剛小傢伙們在蛋殼裡動了一下,我想妳會對我居然是第一個發現,而感到吃味。
只看到你著陸時似乎有點不穩,也同樣擅於飛行的妳,怎麼會將我們最寶貴的翅膀垂在地上。向前問問妳怎麼了,妳回說大概是因為太陽太大了,而最近又太疲憊了,休息一下就好,於是又到蛋上輕輕地伏下。看著妳的動作,妳總是那麼溫柔,我忍下了發現的欣喜,決定讓妳自己用身體去感受小傢伙們的動靜,心想,或許小傢伙們明顯地成長,應該能對妳的精神有著提振的作用。當妳高興地向我提起時,我也只好假裝吃味了。
夜裡,看著妳似乎有點失神,脖子開始慢慢地軟下,或許你覺得這樣子的姿勢比較舒服吧?畢竟長時間蹲踞著實在很累人。我閉上眼睛,小小打了個盹,心裡想著,明天出海挑一隻肥美點的蝦子回來讓妳補補身子,妳可以不用再這麼地奔波,只要好好照顧好自己身體跟小傢伙們就好了。
一個小盹,卻是到了隔天清晨。
我被小雲雀的叫聲給吵醒了,看到妳還保持著昨晚的姿勢,睡得真沉。輕輕地用嘴碰碰妳,想要叫醒妳起來動動身體,卻發現妳的眼睛半閉,那黝黑的眼珠,在半閉的眼皮下失去了光彩。我推了你一下,妳原本柔軟的身體怎麼變得如此僵硬?
我宛如晴天霹靂,腦海裡是一陣混亂,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我抬起頭一陣悲鳴,同伴們趕過來查看。在吵雜聲中,我又聽到了耳語一陣,今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無法將你叫醒,也無法將妳從巢中移開,眼睜睜地看著小傢伙們的蛋慢慢失去了溫度,陪著你從我身邊消失。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正在說什麼,或許是咒罵?或許是痛哭?一陣混亂之後,我只能靜靜地看著妳躺在那裡,與我們的夢想一同躺在那裡。
回想是件多麼可怕的事,但卻也遠不及失去妳及小傢伙們來得可怕。我對這個地方己經失去信心,它帶走了我們的夢想,也從我身邊帶走了妳。
我決定離開這裡,從茫茫大海飛去,漫無目的,我的飛行失去了意義,而我的生命失去了妳。
《後記》
這篇文章其實是一年前的東西了,原本只打算寫寫小燕鷗跳舞求偶的部份,那時候我剛剛開始寫小鳥愛情故事。小鳥的愛情故事,原本是打算用來複習我在動物行為學裡的一些東西,試著將那些有趣的動物行為,轉變成較容易被接受的文字。
故事地點是在彰化縣彰濱工業區崙尾區,當地原本是一片灘地,在工業區填海造陸打算做為工業用地之後,變成了一大片的礫石地。在冬季時由於東北季風的關係,飄砂問題十分嚴重,在夏季時則變成無風炎熱的焗烤地。這樣子的環境反而吸引了不少水鳥在這裡繁殖,從高蹺鴴、燕鴴、東方環頸鴴小燕鷗,甚至彩鷸及紅冠水雞,都曾經或正在這裡繁殖。
故事的主角小燕鷗 Little Tern (Sterna albifrons)在台灣是夏候鳥,在台灣本島應該是唯一有繁殖紀錄的鷗科鳥類,其它鷗科鳥類都是在澎湖、馬祖等外島繁殖。在冬季時,最遠甚至可以到澳洲度冬,兩地相距大約是五至六千公里左右。在由農委會所制定的保育類野生動物名錄裡,小燕鷗是少數水鳥之一。
原本,小燕鷗跳跳舞,其實是篇蠻歡樂的文章,不過寫沒多少就寫不下去了。因為去年在調查繁殖期鳥類時,發現了許多小燕鷗的屍體。撿小鳥屍體對我們來說,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在繁殖期時本來體力耗費就很大,加上環境因子與其他如人類干擾、野狗等的交雜之下,繁殖失敗不單單只是蛋未能成功孵化、幼雛沒法成功離巢或沒法順利長大成鳥,有時成鳥本身遭到意外也是造成失敗的原因之一。
我們並沒有詳細計數每年所撿拾到的屍體數量,也未曾比較;不過去年,在崙尾區時,當接二連三地發現時,心情在當下是挺不好受的。而學長從另一邊回來,在聊天時提到他看到了一隻小燕鷗的屍體,然後將它撿起檢視時,突然發現在屍體下有著三顆蛋,而其中一顆己經破殼,卻未能成功孵化。
能想像出最後一幕的畫面嗎?無論是小燕鷗軟頸後癱在那裡時的畫面,或者是那顆破殼未成,被壓在下面而無緣見到陽光的蛋,或者是當我們聽到這件事時的表情。很難想像吧,最好也不要去想像了。
事後推測各種可能的原因,其實很有可能也是跟食物中毒有關,甚至是肉毒桿毒。同樣的案例也曾經發現在黑面琵鷺上,而引起各方注目。而小燕鷗,雖然是水鳥中少數的保育類鳥類,所吸引到的目光,或許只有我們在私下的歎息而己,而其它不是保育類的水鳥呢?或者是其它不是保育類的動物或生物呢?
我們習慣用貨幣單位來衡量事情的輕重緩急與危急程度,而生態價值或者環境價值也因此在環境影響評估時會被因此而被重新地再次量化了,至於是放大、或縮小抑是甚至忽略了,完全看現行的評估制度而定。而當眾議制的制度在建立時,權力分配的結果如果不如一方所想像時,在開發方面所來的壓力,壓迫著席次改變,在未來台灣的環境會如何改變,端看把關的單位是被何種力量給操控。
※本文轉載自作者部落格Tracking 寫于2007/05/08 and 2007/0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