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在《茶馬古道》一書有個段落這麼寫著:「那時西藏民主改革還未開始,茶馬古道仍在通行。從工布帕拉翻山到墨竹工卡時,他們平生第一次見到了汽車。這些趕馬人把那轟隆作響的鐵傢伙稱為毛主席的牦牛。」看到這一段落時,我感到極有趣味,不禁在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我可以想見這些一輩子靠騾、馬和牦牛作為交通工具的藏人,生平第一次見到汽車時驚訝的表情。他們對汽車陌生,無以名之,竟將它稱做「毛主席的牦牛」,真是妙極了!!!
我也有過與這些純樸藏人相類似的經驗,是我在讀完李旭《茶馬古道》另一段落後不久發生的。那時,我對這一段落記憶猶新,卻看見一隻無以名之的尺蠖(其實我對尺蠖類毛毛蟲的真實身份幾乎無知,一概只通稱牠們尺蠖),尺蠖總是以其特有的拱尺步伐丈量土地。我忽然在腦海浮現出曾在雲南大理古城見過的畫面,兩位朝聖的藏人,像李旭形容的:「在每條路上,都有朝聖轉經的藏人。他們……一代又一代,一個接一個,前赴后繼地用自己的身體丈量大地,用自己肉身的尺度,來縮短自己與神聖之間的距離。那是數以月計、數以年計的時間概念,那是數以千里和萬里計的漫長旅途,那是數以十萬計的匍匐。」對尺蠖而言,何嘗不是如此,牠們以身體丈量著土地。讓我不禁對著尺蠖喊出了「西藏聖蟲」這一稱呼。
尺蠖,是對尺蛾幼蟲的泛稱。牠們行走時,像朝聖的藏人,先將身體弓起,而後向前直伸,最後平貼於地,一步一步丈量著土地。昆蟲擁有三對真足,位於毛毛蟲身體的前方,而身體後方那些輔助行走的足,可稱作偽足。多數毛毛蟲的偽足是四對腹足加一對尾足,而尺蠖則不然,牠們只有一對腹足和一對尾足,分別位於毛毛蟲腹部的第六節和第十節。這種差異同時表現在行走上,多腹足的毛毛蟲,走起路來像一波波的小浪同時滾動;尺蠖則是大浪翻湧,一次只掀起一個波濤,這形象同時又像朝聖的藏人,讓我不禁將牠稱為「西藏聖蟲」。
尺蠖更是偽裝高手,牠時常將一對尾足和一對腹足牢牢固定在樹枝上,並將身體向前硬挺挺地伸直,化身為一根樹枝,終於,沒有任一隻眼可以發現牠,牠徹底消失在枝葉間,天敵無緣以牠為食,牠終於成為某株植物的一部份……
有時,對昆蟲觀察者來說,微觀一隻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昆蟲,卻能驚見牠們的偉大之處。如果,昆蟲觀察者也想在森林裏消失於無形,徹底融入森林中,那麼,迷彩的,或枯黃淡褐的衣飾就顯得必要。無論是考量不驚擾昆蟲,還是期許能更輕易接近昆蟲而不被發現,都明白地告訴昆蟲觀察者,這是觀察昆蟲時的基本裝備,優先於一本昆蟲圖鑑,也優先於一把放大鏡。而這樣的智慧,卻是尺蠖教導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