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地衣的尺蠖 | 環境資訊中心
自然書寫

穿著地衣的尺蠖

2010年04月11日
作者:楊家旺

婆羅洲的熱帶雨林裏,許多昆蟲,都想盡辦法要讓自己隱身。隱身的辦法通常是讓自己變成植物的某一部份,可是這並不容易,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學會的功夫。往往,學習這門功夫需要的時間,不會是一代兩代,也不會是十年、二十年,就連一世紀、兩世紀也嫌太短,這要花上的是百萬年、千萬年的時間作為基本單位。因此,一隻昆蟲,往往保留上億年的智慧在牠的本能裏,這種智慧經過演化的錘煉,成為一種古老、歷久不衰的智慧。因而,使得昆蟲觀察家在觀察一隻昆蟲,或與一隻昆蟲相處時,學習到的,是一種億年來沒被時間淘汰的昆蟲智慧。

我走在婆羅洲的熱帶雨林裏,任何一片葉子的輕微晃動,我都懷疑,會不會其實是一隻昆蟲在移動。然而,多數時候,往往就是一片葉子而非一隻昆蟲在動。可見鳥類、蜥蜴等昆蟲天敵,如果真要對每一片樹葉的晃動都懷疑「可能是獵物」的話,肯定會被搞得神經衰弱。最好的辦法就是別這麼想,讓葉是葉,蟲是蟲。不過,鳥類、蜥蜴如果這麼想的話,必然會錯過擬葉的昆蟲食物。也許這麼做的損失並不大,畢竟還有許多其他種類的昆蟲可以作為食物,這同時也讓擬態和偽裝成功的昆蟲,得以適者生存了。但是對昆蟲觀察家來說就不能這麼思考,因為這類偽裝或擬態完美的昆蟲,往往是昆蟲觀察家最有興趣的觀察對象。因此,走進雨林裏,神經敏感是昆蟲觀察家的基本配備,不如此,就會錯失許多美妙的收穫。

2008年8月27日,婆羅洲熱帶雨林裏,一棵大樹,樹皮上的地衣微微晃動,我擦了擦眼再看一次,沒什麼動靜,心想,大概是看錯了。視線一離開樹皮,餘光又瞥見微細移動,再一次注目,又沒了動靜,我緊眨幾次眼,再看一次,盯著,久一點,沒動靜,再久一點,終於看到了一小塊地衣真的緩緩在移動。鎖定目標物,湊近,再等待,終於看見了尺蠖式的步伐在樹皮上移動著。原來是一隻尺蠖,不知牠身上的紋路,是天生像地衣?還是將地衣穿在了身上?

我試著移動到樹幹的側面,朝牠對焦,等待牠尺蠖步伐弓起的那一瞬間,好按下快門。如此,便能較清楚地看見牠尺蠖的樣貌與地衣穿著的神妙。而後,我站遠些,面對樹幹,拍了一張樹幹大、尺蠖小的照片,想說留著以後訓練自己的眼力,或作為展示尺蠖神妙的照片證據。但萬萬沒想到,這張照片輸入電腦後,在螢幕上呈現時,我根本找不到那隻穿著地衣的尺蠖了!

這就是熱帶雨林,草木皆可能是昆蟲。觀察家必須時時謹慎,神經敏感,注意每一微小的動靜。即使發現了偽裝樹葉,擬態枯枝的昆蟲,也不能輕易閃神,不然,昆蟲又會變回枯葉、化成枯枝,想找,再也找不到。

一隻昆蟲,要在形體上變得像植物的某一部份,並不是那麼容易。這往往需要天敵的協助,也許是鳥類,也可能是蜥蜴。牠們將那些形體、顏色比較不像植物的昆蟲吃掉,保留那些形體、顏色、紋路比較像植物的昆蟲,這些基因型塑的下一代,就比較像植物了。這種「比較像」往往非常細微,一代兩代不容易看的出來,可能需要一千代、一萬代才能比較出差異。我們或許也可以這麼說,是昆蟲天敵型塑出昆蟲擬葉的樣貌。

這種經過天敵捕食的方式所錘煉、型塑而出的昆蟲外觀,奇妙之處常常令我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這類擬態完美的昆蟲,往往也是一件了不起的藝術之作,只是藝術家竟然是鳥類或蜥蜴,透過「自然選汰」,這種像是無意識、無刻意、自然而然的方式所完成的創作,更不可思議的是,藝術品的完成,常常要歷時千萬年的時間。這麼想來,對一隻昆蟲,如果是將牠捏死或踩死,無疑像是把一幅林布蘭或梵谷的畫撕碎或丟在地上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