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下愛的種籽 刻下愛的記憶(一) | 環境資訊中心
自然人文

種下愛的種籽 刻下愛的記憶(一)

2010年11月28日
作者:德布藍恩 (部落工作者) 圖片提供:比悠瑪部落

將搗完的小米皮吹掉

部落照顧的童年生活

三十多年前,父母親的工作主要是到各部落兜售舊衣服,較近的會在同鄉鄰村、遠的翻過一座山到台東。過去交通沒有那麼便利,所以他們常常一去就是三、五天,所以父母不常在家,是小時候的常態。正因如此,我卻有滿滿的、美好的、愛的記憶。

排灣族在繼承家業的習俗上,通常都由第一位出生、第一位看見陽光的長子或長女(vusam)為當家者。當家者可繼承家業、可以獲得家族的房子、大部分土 地,以及擁有號召全家族各項事務的權力。但是相對的,當家者也有義務照顧未婚弟妹、失婚弟妹、甚而必須照顧失依失怙的姪子女。

小時候因為父母親不常在家我們兄弟姊妹便由作為長女的大姨媽照顧。我媽媽有五姊妹,住在部落者有四位,所以我們這些表兄弟姊妹加起來總共17位,其中我自 己的兄弟姊妹就有四位。小時候,大姨媽就像幼稚園的園長一樣,必需要照顧那麼多孩子,而外公、外婆就像助手,協助照顧他們的孫子。

童年的生活裡父母雖不常在家,但是確有很多的快樂回憶。小時候放學回家,書包一放,人就跑出去玩了,鄰居都是玩伴。在家裡附近,我們玩 jinduliduli(守護家園)遊戲、蓋房子踢石頭、模仿五燈奬的歌唱比賽、辦家家酒、丟橡皮圈、玩跳高;跑遠一點則是到附近河流去戲水、游泳。父母親若因為販賣舊衣服,需出門三天、五天時,我們四個兄弟姊妹就會到外婆家住宿。外婆家聽起來好像很遠,其實就是走路5分鐘的距離。因為表兄弟姊妹多,所以 姨媽家總是熱熱鬧鬧,少不了孩子的吵鬧聲、嘻笑聲!晚上睡覺時刻,姨媽家的客廳草席、棉被一鋪好,我們就像做好的香腸,堆滿在客廳裡。因為人多,在棉被一樣可以玩,玩kicikicik(搔癢的遊戲)、玩nininiku(手指遊戲),每次都要到外公開始罵人,我們才入睡。現在努力回想怎麼樣也跑不出寫功課的畫面。

在那麼多童年記憶裡,有些件事情,讓我難忘,也讓我在離開部落,出外唸書時,心裡許下要留在部落的願望!

我父親是外省人,我想父親對我們有很大的期待,所以他沒有讓我和哥哥在部落小學就學,而是到騎腳踏車大約40分鐘的漢人社區─佳佐。當時會送孩子出去唸書 的家庭並不多,那時候去佳佐就學的只有哥哥、一個鄰居姊姊和我三個人。我和哥哥年紀相差兩歲,哥哥在體育方面表現很好,小學六年級是學校的排球校隊,有時 候會因為練球而晚回家。有一天,我和鄰居姊姊先回到部落。到了晚上六、七點哥哥仍舊沒有回來。爸媽開始擔心,媽媽便告知族人需要協助尋找哥哥。當時部落裡 有摩托車的人,都跑出去搜尋大哥的蹤跡。在家裡的我很著急、但無法幫忙。過了一段時間,摩托車隊的族人陸續回來,告知我們說:人找到,不要擔心了。來了! 來了!找到了!那時候哥哥為何晚回家,族人如何找到哥哥的原委,我都已經忘記了!但是當時族人接二連三的騎著摩托車像是報佳音的撲撲聲響,卻讓我永難忘 記。我很感激我的族人。

國中階段,我還是去念了和大家不同的學校,學校是離小學校車程十五分鐘的萬巒國中。在部落裡,正值青少年的朋友們,會以「同學」互稱,避免對異性朋友直稱 名字的尷尬。我呢,因為和大家念不同的學校,沒有立場互稱「同學」。所幸部落的教會生活彌補了我無法叫「同學」的遺憾。教會生活比學校生活還豐富。我們一 起在教會學習聖歌、聽道理;一起到附近部落河邊嬉戲、烤肉;一起學習傳統歌謠、舞蹈。在被界定為叛逆的青春期,群體生活則是我的生活重心!是我重要的依靠。

高中學校就更遠一些。在我那個年代,部落裡升上高中的人並不多。當時我們不到10位的高中生,每天早上要騎著腳踏車要隔壁社區,再搭公車去學校。高中學校位處在潮州,正好是部落批貨、購物的地方。部落族人在潮州遇見彼此,都會互問:有車回去?有人載你嗎?當時有車、有摩托車的人並不多,所以族人彼此都會關照。所以當我們從學校搭公車回程,即便沒有腳踏車可以回家,也不用擔心沒有人接。從公車站走路回家時,通常不用多久的時間,往部落方向的摩托車騎士、開著汽車的族人,就會順便把路上的人撿回家。學生時期的林林總總,是我美麗的回憶,以及對部落族人的感激!

高中畢業後,又到了更遠的地方─台北。離開家、離開部落的那一刻,我便在心裡許下一個「要回部落、將來要留在部落」的願望!

回部落、看見現實

2004 年父親過世,我的家人決定從花蓮搬回南部,就近照顧守寡的母親;2006年弟弟碰上重大的刑事案件,我和先生在兩天內決定搬回部落,協助弟弟並陪緊張不安 的母親。也因為這些緣故,上帝也實現了我回部落的願望。回到部落之後,決心在部落工作。於是接下社區發展協會總幹事職務,擴展我在部落的工作。2006年 至今在部落做了些工作,有了些觀察。這些觀察也讓我看見部落的真實,也期待自己能運用各種方式和部落互動溝通、和部落族人一同前進!

(一)經濟弱勢是大部分家庭的處境

回到部落首先察覺到的是,中壯年人口回部落了、他們不再是鷹架上的獵人、而又回到山林打獵,射箭技藝也有恢復的狀況。回部落因為想要找地蓋房子,驚覺部落 裡有好幾棟房子要被拍賣。部落裡大部分的中壯年人的主要工作已經從建築臨時工,轉換成擴大就業臨時工。參加擴大就業計畫的就業者中,有幾位是建築工程工作 師傅等級者,過去工作的日薪至少是2000-2500元,現在因為工作不好找,所以也願意做「八百壯士」的工作。至於被查封的房子,因為部落房舍沒有經濟 價值,所以法拍多年,也無人聞問,房舍被法拍的族人還可以苟延幾年。這些事情雖然比較沒有急迫性,卻也影響了對幼兒的照顧。

兩年前在部落的辦公室工作,總是有幾個學齡前的孩子會在上班期間,在辦公室裡外徘徊。我們上班,他們也上班,我們下班,他們也才回家!經詢問,這些孩子大多是父母無力支付幼稚園費用,而讓孩子留在部落裡。看見孩子在部落趴趴走,總是有些令人擔心!

(二)傳統制度逐漸流失、互助合作的氣氛尚在

過去原住民部落一個部落即一個完整的小而美的社會福利體系,部落內部有約定俗成的社會制度及規定。例如:排灣族長嗣繼承的制度、獵人分享獵物的制度、祭祀 的文化、公共事物則是由討論共識的制度等等;有些制度已經成為神話故事般被傳頌敘說、但有些制度仍舊內化在部落日常的生活裡。

特別是當部落原本社會階級而產生的家族和家族間的角力再加上成為民主社會所產生的因黨派不派、宗教信仰不同、選舉的支持者的不同而產生的爭吵,也讓部落的倫理制度也逐漸淡化。慶幸的是,還是有些美好的制度、慣習仍在部落裡流動著。

最外顯易見的是,在對外競賽和活動時,部落的動員力仍舊很強。還有部落豐年祭祭儀活動仍是號召族人回鄉的最大誘因。比較難得的是,在日常生活裡,族人互助 合作彼此照顧的氣氛尚在。特別在勞力的協助,跟我童年時候的狀況一樣沒有改變。 一旦部落族人有事情、包括婚事、喪事、車禍事件、打架事件、部落卡拉OK開放時間的規定、甚而摩托車騎車時間仍舊是屬於部落大事,是村長必須廣播告知大 家,而族人也必須做回應及回饋的。應該算是維持部落傳統文化及安定部落的重要力量。也是未來恢復、發展部落的重要基石。

(三)文化歷史傳承是耆老的焦慮

在部落首先執行的方案是社區關懷據點,照顧部落耆老的方案。活動執行每週一次,主要為部落耆老測量血壓、體溫、辦理健康講座、健康促進活動等活動。因為此 方案,所以每週都可以和部落耆老見面。我們總是希望活動可以多變、多元,讓老人家的生活可以多一些歡笑、多一些樂趣。開辦至今三年來部落耆老對活動參與也 熱情相挺。但是,我們發覺部落耆老最喜愛做的事情,而且念茲在茲的事情,是書寫記錄部落的文化。耆老總是說:明天的事情,沒有人可以掌握,我們這些老人逐 漸凋零、但是年輕一代的你們,對我們的山林動物、植物的理解,對我們傳統領域的範圍、如何向他人證明傳統領域的範圍、我們的母語,還有很多事情你們都還不 懂、趕快來記錄書寫我們的故事吧!

在部落每每聽到那個長者跌倒了、有了小中風之類的消息。心裡總是感到焦慮。總是希望可以有更多人回到部落工作、希望有更多手來書寫部落的歷史,總希望說點什麼,寫點什麼可稍稍抒解部落耆老們的焦慮。(未完待續)

※本文轉載自《部落客報到:風啊,輕輕吹!

※本文亦刊登於PNN公視新聞議題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