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囉!」很簡單的一句話,但是卻顯示出各民族不同的飲食文化。對中國南方而言,飯就是稻穀白米;對北方而言,飯就是大麥麵條;對達悟族而言,飯就是芋頭地瓜。
水芋很好種植,只要陽光充足,水份不缺,全年不分季節都可以收成。芋頭不僅是食物,更是財富的象徵,照顧芋頭田、採收芋頭、讓家人有飯可吃、在祭典有芋頭可以分送,全是女人的責任。所以婦女一生中有大半的心力及勞力都放在芋頭田裡。水芋從開始種植到收成,需要兩年以上的時間,家族在籌備建屋或造舟的同時,也必須開闢新的水芋田,到時候才有足夠的芋頭可以舉行祭典。女人最大的榮耀,就是把芋頭種得又大又多,在新屋落成或大船下水時把芋頭覆滿屋頂或船身,如此才能得到族人的敬重。對女人來說,她們的芋頭就和飛魚之於男人一樣重要。
民宿女主人一大早要去巡水芋田,我興沖沖的當個跟屁蟲,學達悟婦女一樣袖套、斗笠及布巾全副武裝的打扮,把自己包的密不透「光」。今天要去的水芋田在村落附近,走路需要二十幾分鐘。蘭嶼每戶人家都有很多塊水芋田,分散在村落附近,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達悟人可是很有「風險分散」的觀念,因為如果其中一、兩塊田遭受病蟲害或颱風損毀時,還有其他的田地可以收成,不至於挨餓。
達悟人對待土地是十分友善的,島上種植農作物是不施用任何化學農藥及肥料,按照現在最熱門的說法就是「有機栽植」。管理水芋田的首要工作,就是和永無止境冒出的雜草奮鬥,因為田地分散及人力有限,無法每天巡視,只得運用大自然的力量來抑止野草的蔓生。在開墾水田初期,如果把所有植物都清理的一乾二淨,強勢的莎草科及禾本科植物會立刻大舉入侵,並且迅速蔓延;因此達悟人在整地時,會留下田埂邊比較不強勢的植物,如一年生的見風紅、鴨舌草及泥花草等作為屏障,以緩和其他強勢植物的擴展,同時還兼具美觀的功能。
我們踩著水、彎著腰,清除水田裡的雜草及腐爛的芋葉,此時頭頂一個太陽,水面也一個太陽,毒辣無情的上下夾攻,從未下過田的我不一會兒就腰酸背痛直不起腰,人也快熱得昏厥了,只得躲進一旁簡陋的小涼台喘口氣。女主人仍手不停歇、動作俐落的拔起雜草堆放在田埂上,這些雜草隔一段時日就會腐爛,然後分解成有機質滲入土壤中,就是現成的天然肥料,可說是一舉兩得。
無污染的水芋田裡很熱鬧,有田螺、青蛙、白腹秧雞和紅冠水雞。每天傍晚不到,水田裡的虎皮蛙及澤蛙就迫不及待的鼓足鳴囊,唱著動聽的情歌,就像是夜間營業的民歌餐廳一樣,此起彼落的持續一整夜,直到隔天的清晨方才歇聲。而求偶中的白腹秧雞更像24小時不打烊的便利商店,「苦哇-苦哇」的嘹亮聲音是白天叫、晚上也叫。而我就常在這樣的音樂會下沉沉睡去。
女主人決定採些芋頭回去招待我們這些客人,先用挖掘棒挖出整株芋頭後,用刀割下塊莖的四分之三,其餘的部分連莖帶葉再植回田裡,讓其繼續生長,數月後又可以再收成。芋頭的採收是當天吃多少拿多少,而且要輪流到不同的田裡採集,如此一來,芋頭田就像是「活」的倉庫,每天都有食物供應;即使現在家家戶戶都有電冰箱,但是達悟女人仍維持這個傳統,因為他們人認為如果一次就採收好幾天的量,就是懶惰的行為,所以不能像都市的現代婦女一樣,一次就採買一整個禮拜的糧食,以節省寶貴的時間。
若是因為祭典需要大量的芋頭時,則會邀請其他婦女一起去採收,此時婦女們都會鄭重的穿上禮服、戴上飾品,以表示禮貌,到達芋田時,女主人會先往田裡丟芒草以驅逐惡靈,並在旁邊放置給魔鬼享用的豬肉乾,以討魔鬼歡心而賜給她們大豐收。
晚上,我終於吃到辛苦大半天的收成,即使質地鬆軟、芋香較淡,但是平常不吃芋頭的我竟然覺得那是人間美味,美味不是舌尖的味覺,而是勞動後的內心的踏實及成就。
※本文摘錄自〈帶你玩蘭嶼〉(台東永續發展學會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