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鼬獾是多年前在野外撿到的,被狗咬死的年輕成體,當時在製作標本之前,我為牠畫下素描,並且作了一些測量。鼬獾的的主食是生活於地下的小動物,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蚯蚓,其次是甲蟲的幼蟲(雞母蟲)。我也檢查了這隻鼬獾的胃,裡面就塞滿了來不及消化的蚯蚓!一般鼬獾的大便色澤深黑、稀糊狀,主要就是攝食蚯蚓的關係。
鼬獾同時也是機會主義者,會撿食任何到手的食物,只不過狩獵並非牠的強項。一般對鼬獾習性的介紹都說牠也會吃水果,但是我以前收容過幾隻受傷的鼬獾,牠們對水果卻沒什麼興趣呢?話說自然界中沒有什麼理所當然就上手的事,即便是吃無所不在的蚯蚓也一樣。
事實上,為了這般的營生,鼬獾的形態已經產生某種程度的「特化」了,其中最明顯的,就是特別發達的前爪,那無疑就是一件有效的挖土工具;而鼬獾的吻端尖,也方便從小洞裡拉出蚯蚓來。另外,牠的四肢粗短,身形肥胖,方便貼近地面行動。所以在野外觀察鼬獾行為,都是以前腳挖掘、鼻尖插入土中的方式尋食。
「臭羶貍仔」 晚出早歸趴趴走
食肉目動物給人一種靈活刁鑽的印象,但是鼬獾卻像隻小豬一樣,不過比松鼠稍大,體重卻可達兩斤以上。可以說,適應挖掘的演化,讓鼬獾失去了靈巧的身段,牠跑得不快、跳躍能力差,也不善攀爬。從我手上這個鼬獾的頭骨看起來,就連牠的犬齒也都不像一般食肉目動物那樣的尖利。
民間多稱鼬獾為「臭羶貍仔」,那是因為牠的體味甚濃,不過我個人倒不覺得特別臭。有些文章說牠會以噴臭氣禦敵,不知是不是從美洲的臭鼬訛傳而來,因為我標放過許多鼬獾,好像沒碰過這種現象。倒是曾誤捕過黃鼠狼,牠在激怒中發出一種很強、很怪、有點辛辣的臭氣,讓我至今難忘。至於鼬獾的體味,我覺得可能還是以領域標記、辨識等功能為主。鼬獾雖臭,但是牠冬天的體態肥滿、毛皮豐厚,質感相當漂亮;相對地夏天時鼬獾比較瘦,毛皮也顯得有點稀疏凌亂了。
鼬獾是相當純粹的夜行性動物,我們的經驗是,天一黑就會開始活動,然後整夜都維持很高的活動率,只作一些短暫的休息,直到天亮前才會回洞穴睡覺。鼬獾的洞穴可能因地制宜,我看過的洞穴多在有一些小岩石堆積的地方,雖不知其內部構造,不過從洞口的積土量不大來看,鼬獾似乎是利用岩石的天然縫隙建構曲折的地道,而不全靠挖掘而來。
鼬獾通常喜歡在有遮蔽的環境中活動,但因為淺山區的開發,為了獲取更多食物,牠們常常會接近人類的活動區域,像是有堆肥的菜園、積落葉的山邊溝、草坪等,因為這些地點的有機質豐富,土棲動物最為繁盛。鼬獾也喜歡利用水溝通行,結果往往會出現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點,像是不小心困在民宅之中,或是因車禍、犬咬,而成為路殺(road kill)。總之,鼬獾會出現在那些地點,其實是很正常的現象。過去鄉間慣常以獸夾獵捕野生動物,鼬獾便是主要的受害者。
鼬獾主動接近時 應冷靜迴避
對於經常有機會接觸野生動物的人,鼬獾算是有點小笨拙,我想就算碰到發病個體也不會是太可怕的威脅。或許這對一般民眾而言並非那麼簡單,但是野生動物狂犬病發作時也未必就會變成活屍一樣追殺路人,依疾病進程與模式不同,也常常會表現出行為遲鈍、或麻痺。那麼,台灣的鼬獾發病的症狀、行為表現有沒有實際經過獸醫學的專業診斷和描述呢?似乎還沒有,因為我們聽到的往往都是簡約以「狂獾攻擊事件」報導而已。
大陸有過一些人類直接被鼬獾咬傷而感染狂犬病的案例,是在宰殺鼬獾時發生的,所以除非鼬獾侵入住家,不要主動接觸野生動物就是最好的防護。實在擔心被鼬獾攻擊,我的建議是進入山區最好穿著高筒鞋,如果真的有鼬獾主動接近(即此也不見得就是攻擊),請冷靜迴避,若是避不掉,可在適當的時機從側面用力踢開便是,千萬不要用手去抓,或因恐懼而想打死牠,徒增被咬的機會。相對於野生動物,狗、貓感染狂犬病就要危險得多,主要就是寵物親人,不明究裡的人很容易被咬。而且家犬會主動接近染病的鼬獾,這在防疫觀念上一定要注意。
最常見的道路致死野生哺乳類
鼬獾成功演化為取食蚯蚓的專家,佔得生存優勢,成為台灣最普遍的野生食肉目動物。我們在福山植物園的調查結果,雄獸的活動範圍平均約12.6公頃、雌獸約4.3公頃,屏科大在苗栗的研究結果為雄獸10.7公頃、雌獸為3.7公頃,結果十分相近。鼬獾的活動範圍常常是三、四隻以上互有重疊,透過無線電追蹤我們知道一隻鼬獾有很多個日棲巢穴,而且經常更換,不同的個體會在不同時間利用相同巢穴,偶爾,也有同穴棲息的情形。
我感覺鼬獾這種動物似乎具有某種鬆散的社群結構,但並不像歐洲獾那樣同群居住在一個複雜的大巢穴系統中,總之鼬獾的混居方式比起領域性較強的獨居動物,族群密度表現自然可以大大增加。有學者說台灣有50~100萬隻鼬獾,應該就是以森林覆蓋面積和鼬獾活動範圍來估計的。雖然中高海拔地區的鼬獾並不像低海拔那麼多,是故我個人覺得這或許有點高估,但應該不致太離譜。
從鼬獾狂犬病案例確認至今將近2個月,全台發現死亡送驗的鼬獾就有4百餘隻,其中約3成為狂犬病陽性反應,這數量的確不低,不免讓人覺得狂犬病是否將對鼬獾族群造成災難?其實,鼬獾一直就是野生哺乳類中最常見的路死動物,假設鼬獾在野外的平均壽命是10年,那麼每年就會有10%的汰換死亡率,而且新加入族群的亞成體,可能也要經過一番擇汰。
這當然只是個概念,但也可以想見全台每年自然死亡的鼬獾絕對是以數萬計。想想台灣山區道路之密集,我會覺得目前的鼬獾死亡數量還看不出有急速攀升的跡象。過去十數年間,針對各地區野生動物所做的監測、調查計畫中不乏鼬獾的相對族群狀況資料,如果重新檢視,可能會發現一些有意義的資訊,沒必要去想像野外一定是狂貛互噬,哀鴻遍野的場面。
因此在「疫情增溫」、「淪陷」、「浩劫」等新聞氛圍中,野生動物學家看到的也許是一個目前還相對穩定的疫病,而且我不覺得有誰可以預測未來狂犬病在鼬獾族群或食肉目群聚中的發展,因為我們對這些野生動物的瞭解太少。
在第一個案例被發現前鼬獾狂犬病就已經遍及中央山脈兩側,其中的可能性很多,要說與我們已經默默共存很長一段時間了,也不無可能,重要的是未來恐怕也將與我們長久相伴。我們應該要看清事實,以台灣山區地形之崎嶇,除非是自然發生的約制現象,否則以人為介入清除野生動植物的流行病幾乎就是不可能的,而且也不見得是有必要的事。
狂犬病在野生動物族群中有可能維持稀疏分佈,或是像現在一樣區域流行,當然也有可能演變成瘟疫而對公眾健康的威脅大增,屆時不管是施放口服疫苗還是人道移除(局部降低密度),在公眾福祉的角度我不覺得有什麼違誤,但是希望有關單位最好在這之前已經有周全的野生動物監測模式以及至少初步的結果,這樣在任何管理策略的施行之時機、效用、變動或成本校益的評估才會有所比較、依據。野生動物與居家環境病媒在本質上是不相同的,我們千萬不要自以為瞭解生態系的複雜運作而亂開藥單才好。
※本文部分內容轉載自作者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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