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田成荒地 「土地計畫」徵收地上起舞 訴大埔四戶心聲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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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田成荒地 「土地計畫」徵收地上起舞 訴大埔四戶心聲

2014年01月12日
本報2014年1月12日苗栗訊,賴品瑀報導

大埔張藥房遺孀彭秀春溫柔解開綑綁舞者雙手的封鎖線,但要如何解開她自身內心對「家破人亡」的悲痛的心結?仍待政府還回土地、將家屋重建完成。面對行政院與苗栗縣府雙方互相卸責,大埔四戶表示,他們仍堅持「不要上訴、還地、道歉、把房子蓋回來」的訴求。

以舞蹈展演,將公民帶進土地正義抗爭現場,舞蹈家蕭紫菡所發起的「土地計畫」行動,11日於苗栗竹南大埔展開第二站,進行兩天公演。舞台現場遍及張藥房、朱馮敏與黃福記的房屋與農田原址等大埔事件中具意義的場景,場場吸引了上百位民眾前往欣賞。

「土地計畫」首發於去年11月,在當時甫完成強拆的華光社區廢墟上演出,以不斷在場所中穿梭的方式,企圖以舞蹈傳達出人與土地之間的情感與羈絆,此次為了大埔事情推出新舞碼,碰巧遇到上週大埔四戶勝訴的宣判,社會再次矚目此案,而吸引了數百位民眾從全國各地前往觀看。

「土地計畫」向公眾募集團員,只要認同計畫,哪怕是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素人也能擔任舞者。可是,加入舞團不但沒有酬勞可領,訓練更是相當嚴格,甚至要求團員必須在週末抽空到當地進行田野調查,實際與居民對話,以求深入體會。然而第一批的8位團員們不但沒有人打退堂鼓,甚至在華光社區的演出之後,又陸續有9名民眾報名加入,使得這一次的演出陣容更加龐大。

舞者觀眾足跡穿梭大埔 四戶徵收地成場景

大埔目前觸目所及,有許多土地買賣的大小廣告招牌、鐵絲網、抗議標語,甚至荒地,不似一般平靜安寧的鄉村樣貌。隨著一位黑衣人以覬覦的眼光打量著張藥房僅剩的那面牆,這名黑衣人撐起黑傘、昂首闊步的向前走,更多的黑衣人也試著跟隨他,卻發現當張開傘的時候,身型卻開始變得扭曲而卑微。

走到了因徵收案自殺身亡的朱馮敏曾經耕作的農田原址,諷刺的是,在現實中對面就開著都更公司。黑衣人們在希特勒慷慨激昂的演說中,高站在椅子上模仿著政治人物的手勢與姿態,然而,越演越激時,這些黑衣人們開始轉而崩潰,人與椅子逐漸呈現東倒西歪的狼狽,黑衣人們驚慌並兇狠的緊抓著他們的椅子、帽子,將雨傘作為武器,戳、推擠一位蒙上雙眼的紅衣女子,並向觀眾與彼此怒目以對。

雖然陷入發狂,但這群黑衣人帶著椅子跳上小發財車後,神色卻還是驕傲,蒙眼的紅衣女子在後頭奮力追趕著,並揀起一把稻禾,和擋住去路的黑衣人對峙,一次一次的遭到推打,甚至跌倒在地,最後雙手更遭黑衣人以封鎖線纏繞綑綁。

接著一名溫柔的男子出現,與紅衣女子有段纏綿的雙人舞,卻在替女子解開眼罩之後,逐漸的離開。一身火紅的男女從草叢後方現身,在遭徵收後、已剷去沃土的黃福記農田上群舞,在貧瘠的土地上又跳又滾,直到精疲力竭的一一倒下,大地之母將一棵枯樹插回田裡,祈福一切能起死回生。男女也換上白衣,細心呵護著稻禾。此時彭秀春現身,溫柔解開紅衣女子手上的捆綁,觀眾紅著眼眶給予熱烈掌聲。

由不得說不要的徵收 帶來人性黑暗糾結

發起人蕭紫菡表示,雖然華光社區是土地計畫的第一站,但其實大埔案更是讓她決定以舞蹈為土地發聲的初衷所在。在去年7月時,大埔四戶遭「天賜良機」強拆後,蕭紫菡前往大埔,陪伴著在殘磚破瓦中撿回一片片家當的張藥房一家,也認真探究起張家為何堅持死守6坪大的張藥房?大埔四戶的堅持為何?那些用錢也不能收買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在此次的演出中,蕭紫菡企圖探討大埔四戶遭到孤立的狀態,與不管接不接受,土地被徵收者內心所產生的糾葛。

「當時希特勒是怎麼取得政權的?靠的居然就是告訴他們,『跟著我,你們將得到利益』!」蕭紫菡讓團員全穿上黑色套裝,不停作著在媒體中所見的政治人物各種手勢與姿態,並與希特勒的演講錄音搭配,顯示在當局的遊戲規則中,人民除了接受,無法有其他的選擇。「想要維持跟土地的情感不願將農地換成建地;不想把祖產、把家拿去換錢的想法,為何變成是不可以有的?」就如蕭紫菡所扮演的紅衣女子遭到敵視與欺凌,大埔四戶也因此遭貼上「不合群」、「阻止地方發展與進步」的標籤。

在華光社區也曾經演出過的壓軸群舞「黃土地」,此次的結尾有所不同,在華光社區中,擔任主角的蕭紫菡站立於人群之中,可以感受到其受保護與撫慰,但此次演出,則改為從層層人體上滑落,重重摔在地上,似乎是因為深入了解大埔案之後,編舞者越能瞭解抗爭過程的不容易,發現開發與土地徵收案中,對居民造成的分化更是難以彌補的傷害。

共同編舞人林晏甄解說,就如水能載舟也能覆舟,看似能互相幫忙保護的人群,也有可能就是傷害者之一。兩次演出都擔任「壞人」角色團員偉克則表示,他認為自己演出的是人性中的邪惡部分,「我就是一片黑雲,我的出現讓那些人面臨扭曲與糾結」,偉克更提出他的思考與觀察「其實一個人有多好,就有多壞。」因為人也許就是知道自己的邪惡,才必須努力要求自己為善,

「蒙上雙眼後,只看得到真理、只能順從自己的內心,卻看不到現實狀況的險惡。」蕭紫菡蒙眼演出,表示經布料遮蓋,透過微光觀看世界感到相當不真實,不管是在大埔巷弄中追逐、或是一次一次以肉身衝撞黑衣人,都因此更劇戲劇張力。

彭秀春落淚憶張森文 誓言「替你討回公道」

這也使得描述張藥房夫妻的雙人舞更如夢境一般,「我真的看得懂,你怎麼知道我和我先生就是這麼恩愛?」彭秀春對雙人舞感動不已,在演出結束後想起張先生便激動落淚,彭秀春表示,兩人結褵30多年,張森文對其寵愛有加,連家事都捨不得她做,「家的感覺在他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然而張森文卻因長期遭警方列管、監聽,與目睹兩三台怪手同時拆除家園畫面的打擊後,漸漸有了被害妄想的極度恐懼與驚慌,甚至食不下嚥。彭秀春以「我們可以從來」、「從現在起換你來靠我吧」等鼓勵都無法安撫。因此彭秀春仍認為,張森文的死亡就是政府所害,彭秀春誓言,「一定要把家要回來,替他討回公道」。

「我作薑糖給大家吃,就是希望大家吃的時候能記得大埔,我相信,薑糖會說話」。彭秀春亦在11日晚間於竹南咖啡店舉辦的座談會中,提及為何要販賣手作薑糖,對她而言,這不是補貼家用所需,而是請求社會大眾不要遺忘、更要傳遞給更多人知道。「這是我們的血汗,請不要忘記大埔」。

對於為何堅持不願自己的農地遭徵收、不接受將農地換為建地,而堅持抗爭?朱家、黃家、柯家成員表示,其實在當地,一些土地遭徵收的農民,每天還是騎機車載著農具,尋找其他可耕作的田地,對於長久以來耕作的習慣還是難忘情。朱家表示,「因為經營很久了」,種下東西之後,人與土地就有了連結也產生感情,對「家」的記憶也是一樣,「斷了要怎麼活下去?」黃家則表示,「父親說過土地不是拿來賣錢的,是用來養育下一代的」。柯家也認為,全球風潮都是政府努力提高國家的糧食自給率,台灣卻沒想過國家那麼小,目前自給率這麼低,而且空屋與工業區閒置的狀況嚴重的情況,政府還在想盡辦法搶奪人民的身家財產,真是「亂七八糟」。

蕭紫菡邀請彭秀春參與演出,希望這個解開舞者束縛的動作,能如鏡象一般,讓彭秀春也能藉此解開一點心中對家破人亡悲痛的心結。「只要土壤還在,就還有機會再長出來」抱持這樣的祝福,林晏甄也編導出將枯樹與稻禾插進貧瘠土壤的演出。「就等待著一陣雨,它們將會重生」,林晏甄期待著,更多人加入關注後,社會公義能再次展現。但從三年前怪手毀壞良田開始關注大埔案,甚至因此展開公民記者生涯的陳治安表示,此案演變至今已經出了人命,今天會有藝文團體前來公演,在欣喜公民力量的展現之餘,更對縣政府依然拒絕與民眾好好談的態度感到悲哀。

作者

賴品瑀

新店溪下游人,曾在成大中文與南藝紀錄所練功打怪撿裝備,留下《我們迷獅子》、《我是阿布》兩部紀錄片作品。現為人類觀察員,並每日鍛鍊肌肉與腦內啡,同時為環境資訊電子報專任記者,為大家搭起友誼的橋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