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膠:有毒的愛情故事》讀後感 | 環境資訊中心

《塑膠:有毒的愛情故事》讀後感

2014年07月13日
作者:林洪遠

書名:塑膠:有毒的愛情故事(Plastic: A Toxic Love Story)  作者:Susan Freinkel 譯者:達娃、謝維玲 出版社:野人

塑膠是一種碳氫分子聚合物,常見的原料來源是石油或天然氣,但也有植物或微生物。透過改變聚合物分子鍊的組合、長度、密度、添加不同添加物等方式,可以改造聚合物的特性,強韌、柔軟、堅硬...。這種隨意組合及添加的人工特性,幾乎能夠製造各種特性的塑膠產品,滿足任何形式的需求。

天然資源如木材、金屬、動植物等幾乎都受限於區域特性及量化規模,向來是造成人造物品昂貴的主因。目前聚合物的主要來源是石化燃料產出過程的廢料,因此價格便宜。

由於塑膠業者的行銷,以「便利性」精準擊中消費者「不用擔負使用後責任」的心理,成功創造了一次性使用的文化價值,也為生產者奠定「永續市場經濟」的基礎。目前充斥在生活中、表面上近乎免費的聚合物製品,譬如塑膠袋或其他包裝材料,其普遍之程度,幾乎到了輕易忘記它的存在地步。這跟它所帶來巨大的環境成本比較起來,不對等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我想到一個比喻:「向大自然刷信用卡的循環利息。」

塑膠作為一種大眾化產品,造就「物質民主」的榮景。塑膠的原料來源,是百萬年來累積轉化的物質,可能是從遠在萬里的鑽油台或採礦場,耗費龐大能源、資金、勞力所開採而來,中間又經過層層生產者的製作。生產者快速地生產、使用者大量一次性地使用,最後這些有著優越特性的物質部份被回收(成效有限),但大多進了掩埋場、焚化爐或者海洋。

這樣的消耗物質速度,讓我不禁懷疑:我們是否比百年前的有錢人更為富有?我們不一定是在金錢意義上的富有,但毫無疑問,我們在使用物質的方式態度、尤其與塑膠有關的產品上,是揮霍的。但這樣的揮霍,除了源於生產者、消費者拋棄對於使用物的責任外,也在於我們沒有計算丟棄塑膠製品後的處理成本。一般動物在使用物品的態度也是用過就丟棄,丟棄之後,就交由其他動物及大自然透過數百萬年來演化的分解過程處理,這個循環過程確保物質可再利用。

但聚合物的分子鍊結構是人為改造,大自然並沒有辦法立即演化一套辨識及處理機制,更遑論聚合物的結合方式日新月異、千奇百變。大自然的循環過程仍在發揮作用,透過洋流、風力、地質變動把這些聚合物帶往全球各地,由於分解極慢,以人類的生命週期來說,就只是在各處累積而已。

循環加上累積,塑膠與人邂逅的流浪故事,讓我看到物質現世的業力流轉是如此在人體內、人與人、人與社會及眾生間運作著。有紀錄顯示夏威夷的黑背信天翁會餵食幼鳥塑膠瓶蓋、不少海洋中的生物如海龜、海豹、鯨魚等,體內曾被發現存在塑膠製品,以海豹、北極熊為食的因紐特人體內含有全球濃度最高的多氯聯苯。

這不禁讓我想到「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這句廣告詞,有力地凸顯科技服務於人,鼓吹著勇於擁抱科技的樂觀態度。但另一方面,科技持續地透過人與物的關係,重新塑造人性。如果一項物品近乎免費或價格低廉,如果一項物品只能換不能修,我們會如何對待他?人性需要一套價值階級,告訴我們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可被輕視的,如果我們以耗費的金錢作為衡量,對於低價物,我們就傾向於認為該物的數量充足,不用珍惜。對於塑膠這種產品而言,情況剛好相反,差別在於他的價值被包裝及轉嫁。這種行銷策略相當成功,他告訴你你花相當少的成本取得相對多的回饋,且總是可以用新的,一切責任全免。

你只需要繼續消費。

這是一種典型來自於物我關係的新人性。隨著物質型態的快速發展,人性不斷被重塑。就像兩顆相互吸引的雙星,依著彼此轉繞。在人性尚未意識及此並發展出對應的管理機制及策略的時候,物性像不斷增生的異質細胞影響人性。即便我們用過即丟,人性依然受制於物。關鍵在於我們能否意識到為何能夠用過即丟?物的價值為何?他在我們生活中的角色為何?物的生命週期如何影響周遭環境、最終與我的關係為何?我對他的管理策略為何?這些思考皆存於惜物的傳統和生活習慣當中。惜物就是對任何物的謹慎行為及態度。由於當代快速並大量地提供各式不相容於自然的人造物質,我們便需謹慎地理解人造物的生死。

科技最能發揮效率的地方,是透過操控單純的因子達到目的。只要變項單純,接下來就是反覆執行相同的(一系列)動作。模具使用一樣的、相同的產品使用同樣幾種原料、製程是固定的...。當我們在製造時,善用科技的特性,我們可以快速大量的產出。但是這種快速大量卻有著奇特的效應。從原料到成品,逐漸增加物質組成的複雜性。從成品到消費端,增加流通的複雜性。如果要使用科技處理這些廢棄物,必須重新整理、分解出足夠單純的項目。如果機器不行,就得靠人工。後續處理的成本衍生自這些累加的複雜性。也就是說,如果未能在製造之前就考量這些處置的議題,在使用之後又未能妥善處理,其成本可能遠高於生產或消費帶來的利益。這也是廢棄物議題複雜難解的地方。

歐洲和美國便有有識之士倡議透過立法或政治手段解決上述的問題。由於政治氛圍不同,歐洲給製造商的責任較重,美國則是透過許多民間遊說團體(攻防)立法。譬如在歐洲,廠商必須提出科學證明,證明相關物質沒有危害的疑慮,才能合法上架。在美國,如果要產品下架,得要提出科學證明指控的物質有確切的危害性(但研究計畫通常都相當花錢,而且大財團才請得起律師團)。歐洲還發展出一種生產延伸責任(Extended Production Responsibility,簡稱EPR),強調生產者需對自己的產品造成的環境影響負責。哪一種政治傾向是真正對所有人有利的?

當代物質所顯示的潛在危機,可說是權利與責任的極大不對稱所致。我想,這應該也是當代政治或經濟最偉大的發明之一。我們在襁褓階段,吃了東西、玩了玩具、解了手,都可以不用理會後續的清理工作,因為父母或照顧者會「代為」收拾。如果他們或其他人不願接手處理,可想而知一團亂。這種情況如果持續,愈難恢復原貌。塑膠產品對環境所造成的威脅,出自同一道理。在一般情況下,大自然會接手我們所有行為的後果,晾在室外的衣服會乾、煮滾的開水會涼、呼出的廢氣會換來新鮮的空氣、丟掉的食物會被分解利用以獲取新鮮的食物...。塑膠之類的人造物則是個例外,它不易分解的特性,帶來了人類不易分解的責任。如同它的分子鍊是人造而成,這樣的責任也是人造物。因為我們丟給大自然,大自然無法接手處理,就只能累積循環。所以呼出的廢氣換來的是另一種廢氣、丟掉不理的垃圾變成餐桌上的食物、要使用的水得要層層過濾才行...。

這裡所講的責任,在環境意識的脈絡下,並非來自於社會規範或他人的期待,不得不承擔的重擔。也不是源於一種希望能夠事後彌補什麼的罪咎感,而是來自於對大自然秩序之美的尊崇與情感,感動於生物透過生存所展現的野性,震懾於宇宙隱藏在無垠天際的奧秘,對大自然永恆律動失衡的恐懼,以及對眾生的依戀。我的一切存在於此。即便我們不理會、不行動,彷彿也不會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會發生。但,它依舊存在,就像無處伸冤、漂泊無依的幽魂一樣,在尋找下一個替身。沒有替身,絕不休止。

如果使用物質的目的是為了追求幸福,責任就需要被凸顯。因而我們帶入了一種謹慎、珍惜的態度使用並處理所經手之物,並時時關注,科技物為我們所造的新人性。只享權利,缺乏責任,或是權利極大,責任極小,就像只有油門沒有煞車的車,只能加速,沒有緩衝。沒有機會調整朝向目的而去,失速之後就是暴衝。科技也會反撲。

科技可以協助我們,但除非我們懷有一種責任、抱持珍惜的態度,將科技物的生與死納入我們的視野,否則科技的強項可能會轉換成另一場災難。我們無法把所有責任丟給科技承擔,追求幸福意味著,在製造、使用同時,我們得找回自己的責任才行,以當代的詞彙來說,就是管理、甚至以宗教的說法,就是修行。所以這裡的議題就是,找回我們與人造物之間的責任,並釐清他與我們追求幸福之間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