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痕地文印象」一次賀伯的飛航體驗 | 環境資訊中心
自然人文

「傷痕地文印象」一次賀伯的飛航體驗

2001年12月18日
作家:陳玉峰

「飛天」

三枚碩大的螺旋葉片,夾帶隆裂的追逐音爆,切割中台灣十二月花花的陽光,將之絞碎為閃爍的眩暈,我以手掌阻擋光影糾纏,試圖保有一份清醒,好得進行賀伯災變後的飛航體驗。此行,我們將直奔水里,循新中橫上奔玉山,繞八通關及阿里山區,沿公路下抵水上,再西出東石,循外傘頂洲、麥寮海岸,復溯濁水溪至集集,而後返航。

對於一個長年守望台灣地土變遷,目睹過多不幸、貪婪、愚蠢與人性惡的環境運動者而言,我必須隨時提醒自己,災難現場探勘不能太逼近,否則易陷入悲憤偏鋒;也不能太抽離,否則終歸霧裡看花、隔靴搔癢。而此趟全盤俯瞰的距離很適度,以至於理性太現實,足以掀起歷史的每一陣痛。短短淺淺的台灣島橫切,三、四小時即可讀盡三四百年文明的紋身,是行。十足是俐落的解剖刀鋒。

「城鄉」

挺空離地不過數百公尺,台中都會櫛比鱗次的幢幢建物,鋪陳開來南北迤邐的剛硬陣勢。但任憑我迴旋梭巡,拼湊不出單一核心、棋盤格局的歷史印象,卻因其間厚度的加成作用,只教我視野模糊、一片灰濁。學理知識讓我感知,這正是盆地地形冬季逆溫層下的煙霧,你我車馬與工廠,奮力吐納的成果。

跨越中、彰都市之後,鄉、鎮、市集便漸次疏落,其間則攤開紛雜歧異的田與園,時值收割後,裸地枯稈橫陳,壟間交錯褐黃色塊,間雜冬作灰綠,還有幾撮燒田翻滾斜升的青煙,餘留焦黑對比的點綴,總成西部平疇沃野的空中印象。難以理解的是,如此富饒土地,怎會孕育近年農經的蕭條,迫令有史以來最巨量的所謂農地釋出政策勢在必行!?事實上,農業永遠是任何國家的基盤產業,依據人口及土地面積比例,必須制定最小量的保全制度,焉有聽任政客為酬庸分贓,一時權宜卻犧牲永世基業的道理?何況台灣政府每年數百次固定翼航照的掃瞄,精準的計算各項農經生產,調節進出口的清單,沒有理由不能釐清後世之需,我懷疑政客的智能與動機。

長長一段時空,我眼眸咀嚼著如此田野的數大之美,腦海中依稀浮現曾經的莽蒼鹿林,經旱作蔗園、波光水田,到如今的城鄉風光,這一系列拓荒的狂飆,印記先人血淚,卻有可能以廢墟為終站。

此外,我還有奢侈的渴盼,渴盼在田疇、城鄉,在搶天所難的密集利用的旁側角落,奇蹟似的出現一撮天然密林,孓遺台灣文字史前的若干胎記,好讓我拼湊自然演化的滄桑,而且,充當過境野生物舒適的旅遊客棧。奈何,情感上我欠缺夠邂逅,智性上我很寂寞。

「丘陵與台地」

告別農地後,我們的視線俯衝低山丘陵,我的山林夢再度被撕裂為碎屑,因為所有的坡地無一寸完膚,除了危崖突稜邊際,數叢危巔巔的次生林木之外,只有台灣人可喜可恨的勤勞在經營,猶如鬼屋的蜘蛛網,張結人間任一絲希望與絕望,吸吮土地任一絲乳水。從抽藤鋸板、伐樟取腦、香茅草、油桐、苦茶、香蕉、梅李,到如今的檳榔滿山,狠狠的播種時尚與貪婪,管它什麼水土保持、超限利用,只要是原始森林便是「瘴癘之地,無用雜木」,誓言與之不共戴天、除之而後快。這個民族在久遠貧窮文化的浸淫下,早已將全世界最繁茂的樟殼林相剷除殆盡,代之以唯用、生產。說真的,我並非植物沙文,也無歧視檳榔文化的偏頗,然而,千千萬萬整齊畫一的檳榔,攻佔兩百多萬年來自然生靈的原鄉,撐起曉風殘月下,撕裂狀的綠蓋,秩序美之外,還流露著邪邪的淒涼。

綿亙的淺丘台地,綿亙的坡地農業,令人怵目驚心的,另有山中無政府的建築與神壇。台灣人很需要告解與贖罪,因而在此殘障的山林之鄉,綻放繁多蕈菌般靈修道場,神、鬼、人雜居的天堂。同時,假借回歸自然、生態經營,專事破壞維生生態系的打劫行為,卻贏得無知人民的禮讚與嚮往。一條條蜿蜒曲折的黃土路,游竄在痙攣的地肉上,在你意料不及的陰陽坡界,延伸出另一番恐怖的修羅拓荒。最最震魂攝魄的,是闢建中一盤焦黃枯土的高爾夫球場,呈現山腰上胔肉綻開的突兀,而散落數面陰森水潭的反光,猶似垂死巨獸,僵硬但不瞑目的複眼。至此,我堅信反高爾夫的公義性。

「深山后土的傷痕」

當濁水溪主流與南支陳有蘭溪的合流點出現後,烙印全台人民驚惶記憶的賀伯泥濘便大量湧現。我們貼在搖擺溪谷的腰身,一一檢視土石流的源頭,目睹幕幕相連的猖狂拓荒,並從其中,一塊塊剝皮削肉的傷口潰爛,傾洩泥流沙瀑。然而,頑強的台灣人民,補丁似的人工植栽,即將編織假象的翠綠,宣誓人定勝天的狂妄,而官僚及專家們,便是依據如此的信心,下達「賀伯並不如想像中嚴重」的診斷。據我十多年的追蹤了解,這些山坡地的開發,大抵是先有政策誤導、官僚使壞、人民跟進而沆瀣一氣,竊占後就地合法的產物,而養癰遺患一旦全面擴大,法不責眾而雨露均霑。五年前我曾依據原生林與茶園的總體利益估算,茶農每淨賺一元,台灣現世社會將付出三十七至四十四元的社會成本,當時我漏估了新中橫的開闢及維修,去年賀伯對新中橫的總驗收,證實台灣今後必須付出的代價,遠遠超出任何環保人士的憂慮。

總有一天,假設我們還有後代,且恰巧也是這片土地的管理者,或將在扼腕悲痛之餘,譴責這代人的無知、貪婪、暴力與荒謬。我相信老天無言審視的角度,殆若我飛航底片的顯影,清晰標示人們是如何違法違規的在脆弱的山地上,挖掘地滑的任何一種可能。只要蘋果仍會落地,此等拓荒的聚落,必有機會製造場場人間的煉獄,而且,無論多少不幸發生,老天也不可能改變自然的法則。

可憐復可悲的這代台灣人,從早年的窮怕、亂怕。忍氣吞聲的累聚數十年的受欺壓經驗,學得如何在夾縫中求生存與牟私利,熬盡苦頭的苦盼公義或正義的降臨。不幸的是,卻在十餘年的政治改革中離心而出,兌換成今之假民主、真暴民的惡果,明明是盜墾、濫墾,在無政府的山鄉,遂行對后土的暴力、對後代的搶劫、對社會資源的掠奪、對道德的栽贓,一但災變受難或被取締之際,則化身為積非成是的偽弱勢、偽正義,(小車逆向行駛撞上大車,錯誤的還是大車?)憑藉所謂民代、利益團體及官僚的顢頇,共同為「選票」迷思,遺忘天地間的是非,重創人性的善根,短短十餘年間,過往的政策大破壞,徹底繁衍為全民大終結,如今,瓜寙有理、盜卻無道,假農民串聯利益共犯,示威、抗議政府取締盜墾國有林班地,抗爭的理由千篇一律,土地的倫理、人間的規範蕩然不存!於是,官僚背負的是數十年黑政的黑鍋,颱風成的替罪羔羊,就地合法形成育百年土地利用的惡質傳統,以地下菌絲蔓延的模式,公演全民的無奈。

從抗議政權政策到「與民為敵」近年我常陷入恍惚。我見過不數歌頌台人艱苦拓荒的報導,肯定且感動於台人胼胝打拚的堅毅,然而,除了辛勤之外,欠缺智慧與遠見沒有公德與未來,終究免不了自掘墳場的悲劇。久處自然文化幾近於完全闕如的社會,我無數次解說、演講、運動與抗爭中,從眾人身體語言反射的漠然,我懷疑我的理論、價值、信仰與主張。這條從平原挺升到海拔兩千五百公尺的航線,鋪滿我的絕望,缺生產著向天搶糧的偉大。強風撲拍下,我的眼角噙著灰塵與淚水,啊!台灣,我寧可不相信自己,我寧可放棄我所有的知識與信仰!

新中橫東埔山以降的圖像如是,以至玉山山塊驀然出現時,那份熟稔只丟給我陌生與不真實。我央請機師盤繞玉山兩週,始漸追回昔日印象。即此大山大脈,深谷幽壑,保住台灣島的一線生機,縱稜橫屏,亮晦交織著鬱鬱蒼蒼,無言而化的流露造山有史以降的氣質,碩果僅存而玉潔冰清。藉由百年來揭開此名山大嶽冒險客的足跡,史坦貝爾、森丑之助、鳥居龍藏、佐佐木舜一、川上瀧彌、卜萊斯、鹿野忠雄....,以及神出鬼沒原住民族的史詩與神話,還有我上半生的汗漬在此升起、在此終結。英雄與傳奇、搏命與落葉,如夢似幻,若有似無,宛如清晨乍起對鏡,認不出鏡中影像與昨日依稀。

「最後的處女林」

就是這裡,台灣山林最後的子宮,涵蘊福爾摩沙的精靈與天使。然而,這片天然,不及國土面積的百分之五,其未來仍繫於未定之天。在此巉岩嶙峋,棲居著冰河之民,負隅孳息於終極絕境,但不知還得保有幾分堅持?借助鳥瞰,我瞥見林海的破綻或死角,也就是如八通關大斷崖、對高岳崚嶒下的流岩,以及大小折皺斷層的天然崩塌地,那等悲壯,好似在切腹者盤坐的右斜側架上宣紙,以飛濺的鮮紅,揮就一幅潑墨。而且,整個自然山林其實甚孱弱,存有禁不起任何意外的單薄,僅在蠕動易碎的山群上,披覆一層精緻的綠蓋,卻已費盡諸神兩百餘萬年的編織,還需女媧隨時的修補。

郡大山壯碩但單純,一覽無遺而毫不保留,從山頂抖落千餘公尺以迄東埔溫泉區,寬闊的胸腹卻已遭受林業啃噬而傷痕累累,而歪斜曲折的斷層線縱裂,從山肩開膛破肚直貫陳有蘭溪谷,雨水逕流結伴匯聚,每逢頑石階梯便形成一道水簾,所謂「七絲瀑布」,形容的就是如此層層跌跌的跳躍,空中估算,約莫八、九次的跌撞;至於「父子斷崖」,自古以其險巇,說是父親也照顧不了親兒的驚悸,其實,不過是山麓一小道斷層切口,東埔溫泉及布農保留地即其左鄰,海拔一千兩百公尺,正是全台最宜人居處,原住民族不知花了數百、千年,總算發掘出台灣自然生界的奧妙,原來此等地區正好避開霍亂、瘧疾等熱帶瘟疫的溫床,復可發展台灣原住民族獨步全球的小米文化,可謂人與土地交融的最佳典範,忠實且貼切反映台灣生界特徵的主體本質,奈何一個世紀兩大政權的山地平地化政策,將之化為污泥,如今,陳有蘭溪中游兩側的所謂保留地,在漢人入侵,強取豪奪的傳統悲劇催化下,悉數淪為供應都會奢侈物質網的禁臠,而地體柔腸寸斷,惡形惡狀的「弱勢農民」,還假借原住民名義興風作浪,地方政府也順水推舟、樂得共犯。

「歷史應未眠」

我們再度沿著對高岳的向陽面繞飛,越塔山而盤旋於祝山、阿里山區,一處歷史不得安眠檜木原鄉,曾經三十萬株紅檜與台灣扁柏的巨靈,被禁錮於「樹靈塔」內,成為永世不得超生的怨魂,所幸,避開了每年數十萬庸俗遊憩的騷擾。這裡,我擁有星辰般記憶,搜尋樁樁件件后土遺跡,探討原文化失落的環節,還有,古老的情與愛。

十六年前我調查阿里山的霧林帶,只找到斷垣殘壁的淡淡悲哀。今天,借助鷹眼定位,終於找出避難於陳有蘭溪畔的檜木遺孤,如同慘絕人寰的埔里郭百年事件,被入據漢人詐欺殲滅的邵族,老弱殘民避走眉溪,於溪谷中「聚眾哀號達半月之久,旋散去」;這群阿里山檜木最後的香火,我藉由冬葉褐黃的指紋驗明其正身,而老少檜群依偎,在此谷地泣血。

今之阿里山,但見中國式琉璃瓦在晚霞中輝煌映照,整齊劃一的柳杉樹塔則來自東瀛,各自五十年深淺不一的定根,以櫻花、梅花為節慶,每年陽春之交,便有準確的緬懷,馬關條約談判桌上,勝利一方的獰笑。

西出阿里山公路,植滿外來樹種的國有林地,僅有這條蜿蜒險峻在遊走。自從二十年前所有的原始森林隕落後,慕名而來的台灣人依然相信,他們遊覽了寒、溫、暖、熱四帶的自然,並且購買了瓶瓶罐罐的芬多精,人山人海,以喧嘩填補曾經是針葉、闊葉的空間,以及我業已消逝的青春。整整六千個日子,我的筆記登錄這條山徑、草木、人禍的世代交替,只留下地土受戮的斑駁傷痕,十字路以下,悲慘壯觀的茶園,再度顛覆我的腸胃與思路。

殘忍的動物活體實驗,以間歇性電擊折磨籠中狗,狗兒哀號撞跳。當傷害的強度、頻率增加至特定限度,被試驗的狗只會口吐白沫,毫無掙扎的接受任何傷害,此之謂「習得性無助感」;對於阿里山公路兩側,以及全台違規農業上山荼毒原生林的打擊,我是那條垂死的狗。

1991年1993年年我揭露濫墾、盜墾的事件,夥同環保團體至此進行封山的抗爭儀式,不過是電擊初期無助的撞跳。如今,我必需艱難的證明我還有心跳。雲霧自巃頭山腰湧進,有如核子彈頭溫柔的引爆。我關閉拍攝的機門,直奔水上機場。

「悲慘的讚歌」

水上西飛,廣袲平板的原野,徒勞的佔滿視線,鹹濕的嗅覺也漸次敏感。座下的田園、水塘,不斷跳躍的變換方格。遠方一條曲折黝黑的柏油路面快速逼近,定睛一看,原來是台灣一百五十一條水系之一,曾幾何時,西部的河川死亡殆盡,雨天是黃河、晴天謂之黑龍江,台灣人業已過慣飲用水遠比無鉛汽油還昂貴的時日。

當我們越過並不顯著的農漁村交會帶之後,暗淡無光澤的水域被切割為難以計數的長條方格,這裡是魚米之鄉的外圍。東石漁港左右兩雙巨螯般的防波堤,庇護停泊其內的船隻,宛似抱子的母蟹。飛了長長一段海藍,外傘頂洲僵屍般的撓指終於出現,勾起我想像希臘半島伸入愛琴海的場景,可惜此地欠缺柏拉圖、蘇格拉底的哲士,只有盈盈的荒涼,不屬陸地、並非波濤,而是一陣陣永不止息的流沙狂奔,列隊群飛的海鳥,也加入雪白的迴旋。原以為這趟山林行的鬱結,可藉此無垠來洗滌,怎奈新衝擊再次震憾麻木的神經中樞。

台灣中腹原屬最不穩定的淤沙區,明、清年代,濁水大溪尚保有自由的天性,從鹿港到北港凡約四十公里的沖積扇面,三百年來五易出海河道。百年以降,文明實施戒嚴,以鋼筋混凝土的堅毅,逐步縮小封鎖圈,堤防、浚圳與土壟,定置生產的棋盤,預計下場永世利用的棋局,更且,近年來號稱全球最大規模,速率領先的填海造陸,業已大肆攻佔黑潮的海域,好讓台西、麥寮、東石炒焦的地皮,癬疾般拓展。我們目睹這場人定勝天的豪賭,以防波定砂的長城接連出擊,第一回合的勝利,矗立起聳天煙囪為標記,且自詡為「離島工業區」。

我曾審慎的翻閱環評說明書,地質鑽探、工程分析,無一不是信誓旦旦,確保錢途一片光明。至於關鍵性的淡水供應,端賴集集攔河堰的挹注,其可截走窮人的灌溉水,流經生產網,洗清托拉斯的汙垢,然後排向海峽中線,且埋下跨國污染無窮的隱憂,然而,全國最大型的火力發電廠已破土,產經官學的大合唱正高昂,這一切已成定局。

此等石化火電的邊緣,外海蒼茫的水族區,出乎預料的單調之外,還有台灣人傳統的奇蹟湧現,連綿海天、星羅棋布的蚵架,台灣漁民的頑強堅忍,誠所謂驚天地、泣鬼神,丟給我們錯愕的謎團,大夥兒不斷的猜測,究竟漁民們是如何的跨海飛渡,播種出如此遙遠的迷惘?

傍晚時分我們繞經濁水溪河口,右轉第一大溪流中腹,檢視採砂業者的巢穴,只是,我勘察的意志已磨盡,面對長年朝思暮想、渴欲凌空拍攝的台灣大河,我竟漠然,亦不復有蒼莽鹿林的想像。昏黃塵霧的急速對流中,我們再度逼近檳榔山的集集與水里,我暴露在烈風下的五官早已冷感。當直升機掉頭回轉,我向濁水溪告別並且許下一願,但願我就是賀伯!

閉閤機艙,不再凝視窗外,如此的時空梭巡,我的底片已模糊。夕陽與烏雲,人世與塵囂,偶爾仍然存有迴光返照的絢爛,但飛行得翅膀已沉重。閉上眼瞼,讓洶湧的思緒沉澱,然後我想起,我二十餘年山林的夢乍醒,十餘年環境運動聲嘶力竭的悲憤俱成啞然,唯一的肯定,歷來保育運動從未遏止開發主流的任一步冒進,海拔兩千五百公尺以迄外海,幾近於找不出分分寸寸的完整,台灣人恐怖的生命力,不禁讓我發出悲慘的讚歎!

黑暗籠罩大地前,我們必須著陸,無論文明是如何的一躍衝天,終究仍需重返孕育我們的土地。(原文刊載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1997.8.10~1997.8.12)(系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