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大衛 | 環境資訊中心
賈福相

不朽的大衛

2001年09月09日
作家:賈福相

到翡冷翠才兩天,這已經是我第三次來拜訪米開朗基羅的大衛了。



陳列館裏擠滿了遊客,大部分的觀眾都站在大衛的前面,看他的臉、看他的胸、看他的下身、看他過大的足踝。我站在他身後,看他過大的右手經輕鬆鬆地握了一塊石頭,看他過大的左手搭在肩上,不經意地拿著倚在背上的擲石帶。



這個十七英呎高的大理石雕像,全身潔白,似動非動地站在那裏,囊括了青春和無辜。他的抿唇一笑含有天機;他凝注的眼神透露了一點深思的秘密。他在想--想他的敵人、想他的使命:但一點也不緊張﹔他在等待--等待著未知的明天,但一點也不退縮。這樣躍躍欲試地站著,這樣自自然然地站著,與天合一,與時間合一。站在那裏,已經站了四百九十五年了。



回到旅館,給一個朋友寄了張明信片,寫著:「一個米開朗基羅,足使文藝復興不朽,一個大衛足使翡冷翠不朽。」



大衛使我想到不朽,這是一次新鮮的經驗。



當我看到最高的白雲還碰不到美洲大雪山山頂的時候,當我看到北大西洋一百多呎高的海浪夾著一座座冰山顫抖的時候,我有些害怕,但也只想到自己的渺小。



當我看到達文西的「蒙娜麗莎」,當我看看到莫內的「蓮花池」,當我看到蘇東坡歪歪斜斜的筆跡時,我被「美」震撼了,想到的也只是作者持筆凝神的姿態。



當我站在長城的樓廓上遙望塞外時,蒼蒼蕩蕩,兩千年的戎馬征戰,我感動得流著眼淚,卻從未想到「不朽」。



買了好幾本關於米開朗基羅的書,匆匆地讀完了關於「大衛」的章節,也找不到「不朽」的句子。英國的勞倫斯說:「大衛是翡冷翠的大才。」一個大導演卻說:「大衛只是一個喜歡脫光了衣裳的第二流角色的演員而已。」



我突然想到「脫光了衣裳」才是激起我聯想的重要原因吧?千千萬萬的人,看了五個世紀,是不是都在看他的赤裸?這樣一絲不掛、無所掩飾--青春與無辜的赤裸,時間與命運的赤裸--不朽竟停駐在這單純的赤裸裏了。



大理石的白,沒有衣裳的淨,「簡單」是不是所有偉大藝術共通的真理?歷史上高尚的人格是不是都要返璞歸真?



穿上了一層層衣服,背上了一堆堆包袱,怎麼能有思想上的昇華?沒有思想成不了大家,距離「不朽」更遠了。



明天就要離開翡冷翠了。人生如旅,如旅人生。米開朗基羅把如旅的短暫作了最美麗的凝固與結尾。我真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