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為了尋找傳說中,台灣唯一純正的龍船師父,我不會知道攀過高高的水泥提防的背後,竟然是別有洞天。
從提防上往下望,三條龍船靜靜佇立在綠樹蔭下。
除了專注在油繪船身的阿正師父外,幾位老人家或坐或站,在樹蔭底下的石桌椅閒談、下棋。這裡是台北市目前唯一還在運作的渡船碼頭,三腳渡。剛才來的路上一共問了三次路,第一次捷運站詢問台的小姐說,完全沒聽過這個地名;第二次匆匆經過的中年人說,這可能是古地名;第三次特地找了位比較有年紀的長者,果然明確的告訴了我方位,但是他懷疑的問,為什麼要去那個地方,那裡除了幾條抓紅蟲的船,什麼都沒有。
抓紅蟲的船的確有幾條,其中最有名的是蛤仔伯的船,老人們甚至戲稱他是新聞部長,專門帶我們這些好奇的媒體去看紅蟲,遊基隆河。
蛤仔伯也帶我們遊基隆河。人們稱他蛤仔伯,因為他早年以抓蛤仔為生,但那始終是一個尷尬的稱呼,因為基隆河早就沒有蛤仔了,多年來,蛤仔伯都是靠抓紅蟲度日,喚他「蛤仔伯」實在名不符實,又不好叫做「紅蟲伯」,想來想去,還是直接叫阿輝伯。
聽阿輝伯說起他年輕時候的基隆河真是有點不可思議。不但河裡有各式各樣活蹦亂跳的魚蝦,船上工作渴了,還可以直接把水撈來生飲。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河水臭了,台北橋下開始出現紅蟲,然後蔓延開來,整條河的泥灘都被紅蟲佔據,魚蝦蛤仔再也抓不到了。
現在連紅蟲的生意都不好做,因為中南部的水質也遭到有機物污染,河裡充滿紅蟲,北台灣的紅蟲再也不稀奇了。
是什麼污染了城市的河川水質?對大台北地區來說,百分之七、八十的污染源,其實是一般家庭的生活廢水。有機的生活廢水的污染能有多嚴重,都市人可能還沒有心裡準備,畢竟才短短的幾十年前,台北人還習慣將自家的有機廢水直接倒進屋後水溝,而且似乎造成不了什麼問題。
只是台北成長得太快了,人口高度集中之後,有機物的污染,就成了都市可怕的毒瘤。大陸沿海近幾年來的紅潮,就是因為沒有做污水處理,有機物在沿岸聚集不去,滋生出大片有毒紅藻,使近海魚類吃了以後,成了帶著毒素的活魚,成為漁業的恐怖夢靨。
第一次到台北市衛生下水道工程處採訪的時候,接頭的陳先生正興致勃勃的向我介紹關於污水的知識時,電話來了,聽了一會兒,陳先生提高音調對著話筒說:「為什麼要收污水處理費?您想想看,自來水從翡翠水庫處理到可以喝,一度要六到七塊錢,您家的洗菜水、糞尿水,我們把它從那麼髒處理到乾淨,一度才收五塊錢,根本不合成本,您為了自家弄髒的水付一點錢,不是應該的嗎?」
台北人還沒能體會在自己所存在環境應擔負的責任。
現在的基隆河,水色黑濁,臭氣撲鼻,河面上到處飄浮死雞、死豬、死魚,上游工廠及民生廢水直接排入,底泥含過量戴奧辛。說他是條死河,其實也不為過。
到底什麼時候開始變的,阿輝伯說不上來。
連與河共生的阿輝伯都說不清楚,何況是被隔絕在提防裡的城市人?
我忽然覺得,如果這些提防都打掉,所有的污水下水道和化糞池都由透明玻璃作成,放在城市裡最明顯的位置,人們清清楚楚看見自己產生的廢棄物,怎樣斲傷生存的環境,都市人還會那麼無憂無慮的抱著家裡光潔的瓷馬桶嗎?會不會比較深刻的感受到,自己與環境依存的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