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夏,被邀去夏威夷大學講「海洋幼蟲生態」一週,住在朋友家,吃在朋友家,講演費放在口袋裡沉甸甸地,覺得很有錢,返加拿大前一晚與朋友逛街,走進一家日本畫廊,看中了一幅「靜靜的窗」版畫〈Kigoni Kagai,一九七一作〉,是一方日本住宅的落地窗,均勻的黑線條,像名建築師的手稿,米紙糊起的窗櫺,透著奶油色的夕照,窗外是石塊鋪成的甬道,右邊一棵闊葉樹,印象派筆觸,樹枝再從畫的左上角掛下來,全畫黃濛濛地,給我的感覺是簡單、安詳、清冷,也引起了一些懷念東方的憂鬱,店老闆是位日本中年婦人,很會笑,她要的價錢,剛剛是我口袋裡的全部財富,碰巧,再過幾天就是妻子四十歲生日,這幅畫豈不是最佳禮物?
這是我買的第一幅日本版畫,到今天,還掛在我們的臥室內...
之後若干年,只要有機會,我們就去參觀日本近代版畫展,也斷斷續續從東京、京都、火奴魯魯、舊金山、西雅圖,買了近三十幅日本近代版畫,像我這樣的外行人,只要喜歡,就是好畫,日本近代版畫我最中意的是齊藤〈Kiyoshi Saito〉。
十幾幅日本版畫夾雜在西畫山水和中國的卷軸之間,使我們家居四壁,產生了一點東西多樣,忽明忽暗,和一些陌生安詳。
牆上每幅畫都有一個故事。
一九九一年冬季,加拿大已被冰雪封閉,我的四位一塊讀研究所的老朋友,從北美各地,相約在火奴魯魯團聚,見了面,打打鬧鬧,除了吃飯就是喝酒,也去海上泛舟或游水,或去逛街吃冰淇淋,一晚,在一家古老的畫廊看到一幅齊藤版畫,一九六五年作,一片濱海的森林:海,遙遠到無際,有閃閃微光;森林,靜靜的站著,像入定的禪;可能是無月的夜晚,也可能是日出之前的早晨。我們一見鍾情,只是價錢太貴,我們組織了個「齊藤計劃」,預備合資購買,打算每家可掛三個月,一年輪流一次,等到真要出錢的時候,朋友們一個個退出,我和妻子離開火奴魯魯前,晚上無法入睡,商量了許久,第二天一早就去買下了這片海邊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