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11/13）是此來最後一次到東方院抄西夏文1。 十一點半左右，我走在學校附近的雪地上，2氣溫很低、下著小雪。
週末上午太陽還露了臉，夜裡就又開始下雪，叫住宅區附近的草地上一片雪白。如果不是天亮前已經剷雪，連馬路上都是雪白的。每天清晨，我都期望能拿相機拍下宿舍附近馬路上的積雪。可惜始終起得不夠早，七點以前，盡職的工人已經將馬路上的雪剷去；我從未有機會看看這些辛勤勞動的工人，只能偶然看到，隨後在昏黃街燈下因為重裝備而面目模糊，清運垃圾的工人。3
從瓦西里島的宿舍區到東方院，我多半先搭車到學校，然後徒步走過跨越涅瓦河的大橋，大約要走二十來分。學校附近的人行道不剷雪，走在上面要冒點打滑、甚至摔一跤的風險。不然，也可以和汽車爭道；風險更大，有汽車急馳而過、四濺的污水。我自信抄書，有菩薩保佑；也愛踩在雪上冷冽的溫柔，一向選擇走人行道。4今天雪上到處散佈著鳥的腳跡，5偶然有狗狗跑過；我回望自己走過的路，為什麼沒有留下明顯的痕跡？
過橋了。橋上雖然人車分道，究竟車多人也多，人行道與車行道一色泥黑；和近在咫尺，冬宮粉綠與象牙白相間的立面極不協調。
今年，為了參加「西夏文明研究展望國際學術研討會（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Tangut civilization: scientific traditions and Perspectives of Research”，St. Petersburg State University, the State Hermitage, and Institute of Oriental Studies Of the Russian Academy of Sciences，2006/11/01-04 at St. Petersburg）」，我再度拜訪聖彼得堡，掛單在瓦西里島的國立聖彼得堡大學哲學系。每週兩天，我走過跨越涅瓦河的大橋，到東方研究所的手稿部閱看西夏文獻收藏。再次摩挲泛黃的紙卷，無端愁緒一再湧上心頭。一度沈埋流沙的西夏文獻，經探險家科茲洛夫之手，從額濟納河的黑水城帶到波羅的海的冬宮。6一方面，世人有幸，再度認識當年的西夏文明，開啟國際西夏學的研究。另一方面，考古發掘，是否未經同意的驚動了文物主人的魂魄？文物一旦出土，就不可避免的加速朽壞的宿命；倘若不是我來多事，會不會紙卷的朽壞可以稍微慢一點？文物被帶離出土地，在幽閉的深宮，他們會不會也想家、寂寞，歡喜有我來作伴？如果不是因緣際會，我不會以廿年的歲月閱讀西夏文獻。我從不懷疑自有能人研究西夏語，從不擔心這些紙卷短期之內會消失不見；為什麼只要一拿到管理員送來的紙卷、坐上閱覽室的椅子，我總是一動不動的埋首抄寫，彷彿有許多無形的手相催促？以有涯逐無涯，我勢不可能盡閱收藏；我該怎麼做，才能回報數百年前的智慧心靈？
無論如何，即使明天過後，我將無緣繼續閱覽黑水城的原件；我願意盡所能的釋放文物的語言訊息，等一會，我還是要埋首抄書，抄一卷《仁王護國經》。
1.「東方院」全稱俄羅斯科學院東方研究所聖彼得堡分所，是當今收藏最大宗西夏文獻的所在。座落在涅瓦河畔，在著名的冬宮（Hermitage）旁邊，原來就是整個宮殿的一部份；所以我抄書的閱覽室，四壁和天花還保有金碧輝煌的裝飾。
2. 聖彼得堡國立大學，我掛單的所在。學校與冬宮，隔著涅瓦河遙相對望。
3. 這裡靠近北極圈，剛到的時候（10/19），八點將將天亮；這幾天，不到九點過後是不叫天亮的。
4. 其實是怕怕，這兒沒有馬路規矩，不小心可能撞車。說人家沒有馬路規矩，有點文化差異的偏見。規矩是人定出來的，老美不也說台北沒有馬路規矩？
5. 麻雀？有點誇張的大，雖然這裡的麻雀都肥肥的；興許是烏鴉、海鷗，又似乎小了點。當然有海鷗了，瓦西里島原來是涅瓦河口的沼澤，守望波羅的海；從宿舍走到海邊，只消不到半個鐘頭。
6. 研討會由日本的Nakawo教授開場，他的講題是The Change in the Natural Conditions is the Decline of Tangut State。從黑水城出土西夏文獻，說到本地人的缺水。真個滄海桑田啊，由於河流改道，原來注入居延海的水全消失了；額濟納河的水現在注入北方的湖泊，黑水城南邊的沙漠面積日益擴大。結論時，他說：“We do have to know the past history for solving the global environmental issues, since we have no other way than to learn from the past. This should be implemented by both reading past documents and utilizing all the evidences, including archaeological relies as well as natural proxies to tell something in the past. The history of khara khoto should also provides a clue for finding how to deal with the present proble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