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為家 | 環境資訊中心
自然書寫

峽谷為家

2008年03月16日
作者:孟琬瑜

南花蓮籠罩著細密溼冷的霧雨

正如行前預知10℃左右的低溫,南花蓮籠罩著細密溼冷的霧雨。所有遠行飛揚的心情,在山風吊橋回返之後,和紛飛的水霧一同在衣服和髮上凝結停棲。此時此刻,要揮別哥哥有著溫暖被窩和熱騰騰食物的家,帶著稚齡的孩子們北上太魯閣露營,真的需要決心和勇氣。我們樂觀地相信:乾冷的鋒面南下玉里,北花蓮的天氣將會回暖,或至少轉為乾冷;但事實不然,北花蓮雖然沒有雨,但風勢依舊凌厲刺骨。

東部原來就天黑得早,峽谷在山壁的夾峙之下,天色更是暗得飛快。無視旁人訝異的眼光,阿德和小咕嚕在谷風的呼嘯裡撐起帳棚、敲敲打打、協力釘好營釘。

阿德和小咕嚕在谷風的呼嘯裡撐起帳棚、敲敲打打、協力釘好營釘

我在帳內一面看著拼命想爬出帳外探險的小瑀魚,一面從半掩的帳門仰視圓弧拉門框出山壁的峻峭與森冷;一邊聆聽立霧溪對著山壁叨叨絮絮地念著它的不是,一邊在心頭收羅即將流逝的最後一抹天光和餘溫。

立霧溪與太魯閣峽谷也許生來是對情話綿綿、也爭吵不歇的戀人,儘管緣定三生,註定相依相偎、相知相守,就連我只是偶爾在合流河階地上枕石聽流一個晚上,也覺得流水的愛情確實綿密得難以喘息。山壁儘管鐵青著嚴峻的面容,靜默地容忍著流水的叨唸與磨耗,偶發的落石或許是他無可奈何的慍怒。

立霧溪與太魯閣峽谷也許生來是對情話綿綿、也爭吵不歇的戀人

晨光入侵峽谷,隨即在帳外伴著鉛色水鶇若即若離的輕唱聲輕舞。昨夜撩撥外帳的谷風已然止息,勤勞的阿德獨坐帳門,在寒冷的清晨煮好了熱食。

早餐後,晏起的鳥群正在枝頭嬉鬧,咕嚕在逆光的樹下仰躺著讓阿德刷牙,含含糊糊卻興奮地嚷著說:看見了綠繡眼!營地附近還常見烏頭翁、灰鶺鴒、鉛色水鶇、以及知曉人語似的巨嘴鴉,在野營的日子裡,就連孩子最怕的刷牙,也饒富趣味了。

化身「小飛機」的咕嚕

藍灰雙色的小帳篷,無需華美的外觀、無需舒適的野營家當,卻綽綽有餘,是我們坐落在峽谷營地安棲的「家」;外帳下前後一方小庭院,是咕嚕的「私人菜園」,院落之外的草地是咕嚕在夜燈下尋寶的領域,或拿著樹枝寫字作畫的習字板。有時著實羨慕孩子能夠無入而不自得,即使這3天的天氣如此嚴酷,卻不曾鎖住他自由的心,與在帳外玩耍的樂趣。

藍灰雙色的小帳篷,是我們坐落在峽谷營地安棲的「家」

白楊步道之後,整個早晨化身「小飛機」的咕嚕需要休息了,回到帳篷,抱著睡袋,補充一個暖烘烘的午休。

午睡之後,循綠水合流步道的之字坡爬高,俯視我們坐落在草地上的「家」,環繞在色彩鮮豔的各式大帳篷間,就像群蝶亂舞中穿梭而出的波紋小灰蝶。

過完絕壁上合歡越嶺道的羊腸蹊徑,穿出最後一個迷你隧道,抵達綠水。回返時,身體已適應了寒冷,在帳外炊煮,佐著黑夜的降臨。

絕壁上合歡越嶺道的羊腸蹊徑

拔營,帶著一點不捨的眷戀。反覆的摺疊、打包中,也各自暗暗爬梳著峽谷的記憶;撢去泥塵、草屑的同時,細心呵護著那一份「家」的認同,別一起撢了去。我們似乎封存了無形的一些什麼在胸臆,也許是山的氣質,也許是水的澄碧,只是誰也沒說出口。

離開峽谷前不覺多看了幾眼。流水的絮叨是否可有另解?若將它當成是朗朗的誦經聲,那回繞的旋律,是否正傳送著平靜與救贖?山壁在漫漫歲月的四季流轉中,是否早已悟出立霧溪的喋喋不休是另番情話,由此思維得到了解放與自由?

北返的路程,我們停留了崇德的海邊。海的開闊、潮水徘徊的浪濤聲,隱含著一股奔放,與山的沉靜是截然的對比,帶給孩子與前4天很不一樣的視野。

咕嚕開心地奔跑在潮起潮落之間,跟前跟後地隨著阿德撿拾漂流木,在礫攤上搭起小木屋,收集著各色的卵石。雙手的容量十分有限,孩子自然地開始學會抉擇與捨棄。

咕嚕隨著阿德撿拾漂流木,在礫攤上搭起小木屋

撿拾的本身就耐人尋味,即使是大人。每個人撿拾的物品不盡相同,恰好反映著自己內心的風景,也挖掘著願望與缺憾的角落。即使我們曾以為自己是什麼都不缺的人,在尋覓與撿拾的當下,是否照鑑自己的內心?

公路的盤曲轉折,像綿長輕柔的搖籃曲,在腦海迴旋,我和孩子早已不知道睡到哪裡去了,醒來時,才發現天色已暗、燈火淒迷,覺知鞋子裡面跑進一些崇德海邊的小礫石,被我無意間帶走。

此時此刻,我們留在灘地上的足印與那間漂流木小屋,想必已經被漲潮後的高潮線所淹沒、弭平,不留痕跡。

明朝早起,可以去靜心湖畔的烏桕樹下流連,在連日的嚴寒中,也許已紛紛披上彩虹羽翼。

灘地上的漂流木小屋

本文原刊於作者部落格「薄雪草記事」寫于2008年元旦、露營於太魯閣合流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