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飲一杯無 | 環境資訊中心
賈福相

能飲一杯無

2004年02月01日
作者:賈福相

在露茜家晚餐,她介紹我給剛從澳洲來訪的妹妹說:「這個人,我認識已經20多年了,第一次見面是在他的會議室開會,他招待我們喝威士忌,在辦公室飲酒是犯校規的,也許是因為犯規吧,那是我最快樂的一次會議。」露西只說對了一半,我的辦公室只有葡萄酒,沒有威士忌。其實大學教授俱樂部和研究生之家都有酒吧間,其他的地方如要飲酒得有特別許可,我曾取到了一份許可證,有效期一週,只是我把它延長了15年。

1978年,我初任動物系主任,動物系有31位教授,20幾位博士後和訪問學者,50位助理,75位研究生,研究生人口變化很大,每年有20位畢業,科研主題從古生物、生態、生理、細胞學到分子生物,有的學生住在外地實驗站,其他就住在12層的大樓內,大家很少來往。為了促進友誼和增加彼此之間的關係,每星期四下午,就請5位不同科研的學生,到我辦公室喝酒談話;大家圍桌而坐,頭20分鐘是自我介紹,包括研究興趣和心得,有的人10分鐘喝兩杯,有的人一看見酒就臉紅,沒有人醉過,酒是最好的助興劑,大家都輕鬆下來,暢所欲言,話題常是系內行政和科研,大家輪流講話,很少有一件事每人都同意,有些只是誤會,但每次總有幾件大家都同意,這些事我就在系務會議提出改進,如此使動物系進步不少,更重要的是我認識了許多出色的年輕朋友。

買酒是用我的私房錢(演講費、審稿費),直到一位加州大學的老教授,帝肯先生,被邀到我們系上訪問,他與妻子同來,一週內做了2次公開演講,兩次學術座談會,也約見了不少教授和學生,行前,我送給他由校長室請到的4000元加幣演講費,看著支票,他說:「過去一週,住在你們家,吃你太太做的菜,來回機票也只有600元加幣,4000元加幣太多了。」於是我就告訴他與學生們圓桌飲酒的故事,他如果嫌多,不妨捐點酒錢。他立刻寫給我一張700元加幣的支票,以後,每次與學生飲酒,我們總是舉杯恭祝:「帝肯先生健康長壽!」

1983年,我接任大學研究生院院長職務,與學生飲酒的習慣又續了10年,只是不再是週四,而且每次的酒伴也不再是動物系學生,而是全校4500個研究生中有特殊成就者。

帝肯今年快90歲了,聽說他依然健康如恆。

我第一次飲酒時才8歲,從大風雪中回家,凍得全身發抖,父親給我一杯燒酒,半杯沒有喝完,就殺掉了我的酒慾15年。在台灣讀書時,有時與舅舅到他駐防地(新莊)的小店吃炒麵,總是喝兩杯紅梅酒,又烈又香,飯後,我們就到附近稻田中散步,夕陽如醉,綠竹猗猗,我們意興闌珊,把眷眷的鄉土懷念,遺留在新莊迷濛的郊野了。大學畢業在軍中服務時,一次和女友去台北「白熊咖啡室」聽音樂,自認風雅,喝了第一杯啤酒,幾乎吐出來,卻不露聲色,裝著大方而有文化。

真正懂得喝酒是在英國新堡大學教書時,那時我們一位好友,剛與他妻子分手,每天都沉醉在酒鄉,書也忘了教,公也忘了理。我們比鄰而居,他常來我家晚餐,那時我們女兒才4歲,我不要她們看到酒醉的人,我告訴我的朋友,如果他能白天不喝,晚上我可以到他家陪他,而且可以盡興。如此,每天晚上10點開始,直到喝完一瓶威士忌或者兩瓶葡萄酒為止。然後,他去睡,我就回家。漸漸地,他又回校教書了,我也學會了喝酒的趣味。

幾十年舉杯品酒,也懂得一點酒道:酒要好,地方要好,二三知己,喝得微醺,天南地北,自由亂吹,一點小事也覺好笑。可惜近年來,因為多病,醫生勸我少飲,其中樂趣也只有偶爾得之了。但到現在,我還是不能領略「萬里江山酒一杯」的豪情,卻往往徘徊於「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想思。

本文同時收錄於聯合文學【星移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