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灣木屋 | 環境資訊中心
賈福相

沙灣木屋

2006年02月26日
作者:賈福相

1974年我們在美國沙灣島買了十畝山田,有幾百棵古杉,一大排楓樹,和成畝的野玫瑰。買地後第一件事就是替十歲的女兒們建了座樹屋,樹屋簡陋,對她們卻是輝煌的宮殿,請了自己的小朋友在樹屋中舉行茶會,演公主與王子的喜劇,當然,也做了一串串屬於小女孩的夢。

1976年在加拿大愛德門頓城郊我們又買了四十畝林地,因為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們駕車出遊,看到一頭巨大粟鹿(Moose)在溪水旁安靜的吃草,溪中有水狸(Beaver)新建的河壩和居家,溪邊則橫七豎八的躺著幾十棵被牠們咬斷的白楊樹,這片林地正好有出售的招牌。

之後若千年,只要有機會,我就帶我的學生和朋友們去山田或林地觀光,口中總是念念有詞:「等我的銀行借債還清後,便會在沙灣島替自己達一座小木屋,鄉村野居,皆山,管水,管樹……」1983年,我的兩位學生送我一幅他們自己製作的版畫,是一座林木深處的木屋,用鉛筆簽名,又寫著:「送給福相,紀念他榮任研究生院院長。」我的木屋夢已擴散到朋友的記憶裡了,這幅晝到今天還掛在我書房內。

銀行借款早已還清,退休後也有餘力建屋,只是遲遲不動。去林地散心的次數越來越少,沙灣島上爬山路越來越吃力,「衰老」悄悄的走進生活,體質變了,夢也蒼白了,「木屋」的浪漫漸漸遠去。

當我的老師懷特萊先生在「海倫中心」交接典禮上說:「中心的四間書房命名為:巴貝、保羅、蒂克絲和約瑟,紀念我的四位同事好友;四棟住所木屋命名為:雷察、福相、安居和查理,紀念我們系的四位研究生。」時,我的妻子突然哭了,她附在我耳旁說:「你終於有了自己的木屋,特別是在你親密的星期五港海洋研究所,在你喜歡的沙灣島上。」

約瑟.懷特萊是我在華盛頓大學時的「細胞生理」教授,他的妻子是醫學院有名的細菌學家,他們沒有子嗣,海倫十年前去世,約瑟就捐出了他們終生積蓄成立了「海倫基金會」,耗資數百萬建立了「海倫中心」,宗旨是:不論任何人,從任何國家、任何行業,都可申請到「海倫中心」做為期頂多三個月的研究,也可以什麼都不做,只是在海邊或林地散步、思索,追尋靈感。「海倫中心」是名建築師安德遜先生設計的,簡單大方,有古代的東方風味,在森森林木中,每一書房、每一居室都有壁爐,都可看到海,我們這次被邀來參加典禮,就是住在B木屋,第二天典禮後才知道這就是「福相木屋」。

入夜,躺在床上,望著窗外黑黑的森林,林外閃閃的星辰,思潮起伏。1958年,初次來這個島上,一見鍾情,糾糾纏纏,42年了,這已經是第3次住進嶄新的木屋。第一次是1965年,海洋所剛建立了兩大棟濱海宿舍,其中一所公寓兩房一廳,三面臨海,被幾棵高聳入雲的杉木包圍著,被稱為「蜜月居」,那時所長是我的導師巴貝.弗奈他把我們安排在剛剛完工的「蜜月居」。女兒們才滿週歲,天不怕地不怕,到處亂跑,每天我們都戰戰兢兢的怕她們從涼台摔下去,住了六天,一點也不覺得蜜月。

第二次是1972年,巴貝.弗奈爾在離所五里處的岩岸上建了座小屋,準備退休,完工後,正碰上我岳父去世,妻子每天以淚洗面,巴貝就勸我們搬去他的新房子休養一日。

弗奈爾任星期五港海洋研究所所長十幾年,所內居家用具都是自己挑選,他對瑞典與和丹麥家具,情有獨鍾,這些陳設對我們後來的家庭布置影響很大。

「木屋夢」已圓,夢圓就是夢滅,「擁有」慾鎖在我們基因中,魚有,鳥有,獸有,人更厲害,其實這是一種愚蠢的自大,山田存在至少有幾百萬年,一棟木屋也可住數代人煙,生命卻匆匆而過,到底,誰「擁有」誰?

蘇軾築屋東坡,酒醉酒醒,以解謫居之苦,也只能抱怨說:「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