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花蓮縣縣長選舉時,各黨派紛紛派出主力選手猛攻,選舉支票一張開過一張,造勢活動讓這座山海小城熱鬧一時,尤其在選前前一天更是喧囂非凡。在一系列的造勢活動、選舉花招不斷出爐的同時,我們也許會認為縣長候選人只有四位,直到選舉公報在我們的手中出現時,驚覺還有一為候選人,名叫齊淑英,何許人也?為何選舉期間不見她在街頭豎立任何旗幟、宣傳車也沒沿途掃街,曝光率不高,這樣的人如何選得上呢?
我對齊淑英老師的印象是模糊的,直到去年10月在東華大學研習聽了鍾寶珠小姐的演講,才知道有這號人物出來參選,看報紙才會多注意一下她的新聞,但也只僅於此。後來一次回台北,一位在民進黨工作的朋友提起齊老師,說她為了做反和平水泥專業區的運動,辭去慈濟醫學院的工作,到太魯閣國家公園附近賣珍珠奶茶,至於有沒有賣成就不得而知了!我聽了到很感興趣,再加上學校鼓勵老師參加網界博覽會,於是和幾位有興趣的老師組一支隊伍,主題是介紹環保聯盟花蓮分會,其中人物專訪的主角是鍾寶珠小姐與齊淑英老師。
上星期一,學生結束月考有一個星期的空閒,我們邀請齊老師到學校演講,主題是花蓮的環境問題。一進入會場,就看到一位清瘦儉樸的女子拾起一片片的幻燈片,對著天花板的日光燈館仔細審視,在腦中計畫著待會兒要如何呈現演講主題;認真素淨的模樣,是我對齊老師的第一印象。學生對這位環保鬥士一點印象也沒有,先是一陣騷動,縣長候選人或是慈濟醫學院副教授的頭銜比不上QOO、數碼寶貝這些卡通人物吸引學生,我舉出食指放在唇邊,要學生安靜入座,不要壞了演講者的印象。
齊老師打著兩部幻燈機,演說前先問孩子一個問題,「小朋友,不要小看自己的力量,也許你們會是將來的……什麼呢?大家猜猜看?」「總統、王永慶……」學生熱切的猜測著,但是齊老師的回答令大家覺得新鮮,「也許你們當中未來會出一位台灣的宮崎駿,小朋友的創造力是最豐富的,不該讓補習、國語、數學佔滿你們豐富想像力的腦袋!」演講開始,內容從她在西藏的旅行說起,講到天葬,佩服西藏人的智慧,會想出如此符合食物鏈的喪葬方式;接著談到越過喜馬拉雅山的尼泊爾,位居內陸的尼泊爾,也許貧窮可是人們的心靈生活都是富人;再說到台灣的流浪狗,一幅流浪狗在台大校園被潑硫酸的景象,紅灼與焦黑的皮膚交替,孩子莫不哀聲嘆氣;至於台灣的山水,那更是呈現的重點。演講結束,孩子離開會場,我則和幾位孩子、老師繼續與齊老師聊著。
齊老師問著在場的幾位孩子,剛剛的演講令他們印象最深的是什麼?有人說丟棄在海邊的水泥塊、有人說七星潭的垃圾處理廠,最多的是流浪狗,讓他們心疼流浪狗遭受這樣的對待。看著齊老師和孩子的一來一往,剛毅的臉上浮現一些期待,彷彿在這群孩子身上找到一些台灣失落已久的希望。
齊淑英老師擁有神經醫學博士的學位,也曾在慈濟醫學院有著人人稱羨的教職,如今她卻捨棄這一切,專心為環境運動奔走,一手資料、一手幻燈片,只要哪裡有人需要,她就到哪裡演說,堪稱為一位「環境佈道師」。
「1992年我剛回到台灣,打算在慈濟醫學院建立一座首屈一指的腦神經實驗室,當時實驗室只是一間教室大小的空殼,什麼都沒有,我在美國的指導教授說建立得稍有規模至少需要2年的時間,但是我只花了1年就將一切準備好,無論是軟體或硬體,用1年的時間培育腦神經細胞,我有我的豪氣,有信心可以做到!」齊老師訴說她剛回台灣時成立實驗室的的過程,不服輸、不怕困難、擇善固執的性格也反映在她日後從事環境運動的堅持中。
最初是1993還是94年附近,陳玉峰老師在慈濟醫學院做一場台灣森林的演說,撼動了齊老師,她無法想像台灣的森林、這些幾億年前就在這塊土地駐足的檜木林、樟樹林會遭受人類如此貪婪又殘酷的掠奪,先是日本人的「殺樟取腦」、後來國民政府時期又將珍貴的檜木一株一株的砍落,賺取所謂的外匯,她難以想像呀!
另一個契機在1997年,東台灣生態保育聯盟在慈濟醫學院辦座談會,她看到黃雍熙(編按:荒野保護協會理事)綁著布條,面色凝重,義憤填膺地訴說台11線的滄桑史,一個年輕人竟會有如此深的憤怒,她好奇著!直到一晚,她一人在實驗室做實驗,累了,拿本陳玉峰老師寫的書來讀,讀到台灣山林的苦難記,襯著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音樂,不禁悲從中來,頓時放聲大哭,活到這麼久,第一次,第一次為台灣這塊土地落淚。種種因素,齊老師開始為台灣的環境奔走著。
我很好奇的問她,是否曾為了和平水泥專區的設置而辭去慈濟的工作到太魯閣賣珍珠奶茶?齊老師笑著,她說當時真的為和平的水泥專區的設置著急,苦惱著有什麼方法可以制止這項政策通過,於是想到太魯閣賣珍珠奶茶,但因店面貴、找不到合適的就做罷。這是一段小插曲,辭去慈濟醫院的工作雖然跟反台泥有關,但其實在見了證嚴法師之後,她才仔細考慮離開教職的。
原來當初齊老師在為反對和平水泥專區設置奔走時,有人建議她去找上人,她便準備好資料去見證嚴法師。證嚴法師對齊老師做事的風格早有耳聞,一見到齊老師,便說她在花蓮待的時間也很長,不會不知道和平水泥專區的事情,但因為水泥專區是政府的政策,不容易動搖。她提醒齊老師身為人師最重要的便是將學生教好。得不到證嚴法師的支持,齊老師更決定要離開慈濟,只本著一個信念:「該做的事情,如果不做,要等到什麼時候?」
齊老師打開準備提供給我們的資料夾,邊翻邊解說,指著一張紙條,用藍筆寫著「縣長」兩字,她說這是籤條,當初她和鍾寶珠兩人在朋友的見證下,做了兩張籤,誰抽中誰就出來選縣長,而她就是抽中的那一人。
在選縣長之前,花蓮最熱的環境議題就是焚化爐,關心環境的人都知道焚化爐只要一蓋,花蓮的環境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但放眼各種媒體,大家只關心選舉、經濟,卻忽略這可能影響深遠的議題。「出來選縣長是要讓大家關注這個議題,炒熱它,只有透過選舉我們才有機會發聲。」原本要請鍾寶珠出來選的,後來大家以齊老師的學歷、頭銜較適合,湊各20萬的保證金,就走馬上任了。雖然選舉結果不盡理想,至少走出一步來。
有一晚齊老師還特別邀請我們到她家聊聊,準備簡單的茶水、自然健康的紅棗、桂圓招待我們,還有幾隻可愛的流浪狗,書籍種類繁多、環境議題、新時代、更不乏她個人的專業──腦神經醫學,她繼續與我們聊著近幾年的轉變。
一本厚重的原文書籍,是齊老師上課的教科書,翻開幾張圖,齊老師簡單的說明著神經傳導的原理,神經細胞研究的演進,我們雖然不是很懂,但可感受到齊老師對自己專業的熱情,前半輩子鑽研的學問,早已成為慣性,不是說忘就忘的。齊老師還拿出一本物理之舞,內容不是堅硬的物理定律,而是以哲學角度闡述物理之美。近幾年齊老師開始對西醫失望,不在醫學科技的不發達,而是在追求發達的過程中,傷害太多生命。為了研究藥物必須犧牲多少兔子、白老鼠,這些生命都不足尊重嗎?齊老師還舉例在美國做實驗時,必須切除白老鼠的頭,一天數十顆計。有一天,手伸進去摸老鼠頭時,突然一顆鼠頭就這麼咬上來。我們在一旁聽了均覺得不忍,這群鼠輩在死前是多麼不平呀!
齊老師嘆息著,活到這年紀才知道自己東方文化的深邃,最精華的年紀用在鑽研西方科學,回過頭,卻已年近五十了!看著她搖頭嘆息的表情,我有著深刻的感動,這樣一位外表纖瘦,內心卻堅強無比的女性,為台灣土地,不惜放棄社會既有的價值,與一群對這土地還有夢的人默默耕耘著。
幾天的訪談下來,齊老師也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一抹足跡。常看著這群孩子,想著他們將來要面對的是怎樣的環境,更好?抑或更壞?我對他們又產生怎樣的影響?國語、數學而已嗎?齊老師叮嚀著我們這群教育工作者,不要只教給孩子無用的知識,應該開發孩子的創造力,他們有可能是未來的宮崎駿。她說的我都懂,這也是身為教育工作者最終的理想。
不管未來的環境變得如何,從現在開始教育下一代尊重環境還是來得及的,齊老師中年過後開始投入環境運動,十年下來,路雖然走得艱辛,卻也默默形成一股影響力。「要改變環境,做運動還不夠,必須透過一場場深入的演講才能讓人們了解事情的嚴重性。」
我正年輕,有機會在這時就聽到這群人的經驗,反思自己一路學習的過程,重新醞釀為一股新的力量,關懷土地!期待自己教育出的下一代,都能對自己、對土地保有一份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