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上台塑的女人》講述的是美國一名女子起身對抗政府所包庇的石化產業,努力捍衛家園的真實故事。參與摧毀她家園生態的官商團隊中,儼然出現咱們的經營之神王永慶和台塑集團!有幸能獲本書中文版出版單位蠻野心足生態協會熱情支持,提供精華篇章予以轉載。未來2個月中,咱們天天書齋,時時思考,同樣的故事發生在台灣,我們可以、應該做些什麼!
間諜課上完之後,我下車走回自己的小貨車,然後兩台車一起開到道格拉斯指定的咖啡廳。我不曉得地方,但是麥克知道,他曾經路過那間咖啡廳幾次。
我走了進去,這是我第一次幾乎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就進到一個地方。我費盡全力才停下腳步,才沒有一股腦衝到底直接從另一邊的門離開。我看見道格拉斯坐在一個角落的位置,一個陰暗的黑洞;他翹著細瘦的腳,一雙手像兩隻老貓一樣安靜地交疊,桌上放著一份信封袋。
我朝他走過去。「道格拉斯?」喔,他就是道格拉斯沒錯,這是我從他身上最不費力就得到的訊息。他彷彿鎖滿上百個十字螺絲,身上沒有任何東西鬆垂飄散:他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袖口扣得好好地,襯衫外頭套著一件風衣,而不管是襯衫或風衣都沒有一絲折皺。道格拉斯看起來一點都不邋遢,坐在他身邊,我看起來活像個一身火紅的吉普賽人。我把皮包放在桌上,用手理了理頭髮。
道格拉斯看著我坐下,看了我的皮包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然後撇開目光。他的臉寫著他是個渾身祕密的人,懷著滿身祕密讓他疲倦不堪,但是他什麼也沒說。他的手指點了點桌上的信封,「我不能把它交給妳,但是妳可以看裡面的內容。」
他靠向我,乾淨的嗓音說道,「我不是當事人,主角另有其人。有些病得很重,有些已經過世。等下會談到的一個人已經不在台塑工作了,因為他的健康報告中,理應只有三十的肝酶素指數高達四百,所以他們就辭退他了。」他看著我說道。「妳對氯乙烯知道多少?知道它對人體會有什麼影響嗎?」
「我只知道一點點。」
「台塑只承認淋巴管肉瘤。肝癌等等員工抗議的其他病症呢?想都別想。如果不是立刻致癌,而且如果沒有顯著的嚴重後果所謂顯著的嚴重後果,就是要看到員工因為生了那個病,躺在醫院,半死不活。如果不是這樣,台塑都只把那些當成是員工在抱怨,是員工偷懶不工作的藉口。看看我剛才說的那傢伙。他差一點就要升上領班,可是台塑說他得先去做健康檢查,然後肝臟報告一出爐,他就給踢出工廠大門。他是個很棒的銲工,總是負責管線。他們說他酶素很高是因為他吸毒,是個毒蟲。要是如此,他之前工作表現怎麼會這麼好?在他幫台塑做管線、在他吸進大量氯乙烯或二氯化乙烯之前,他可是一尾活龍。他跟公司反應頭暈、呼吸困難等症狀,公司只給了他感冒糖漿。我想台塑大概早就準備好了好幾加侖的感冒糖漿吧。」
道格拉斯說,他在台塑工廠舊區的氯乙烯控管室工作,他不曉得公司對新廠區有何打算。或許他們是想要毀了這個地方吧,包括飲用水和空氣。那邊有很多人都嚇得屁滾尿流,覺得那地方根本是個鐵定會爆炸的汽油彈。他說,他上一次在控管室的時候,有26個旁通管1自動關閉。他已經懶得計算工廠裡有多少壞掉的儀器,大概12或13個吧。
道格拉斯幾乎動也不動。他是個相當小心謹慎的人,只採取最小的動作,只展現需要展現的東西,其他的一切就像天候惡劣時出海的船,上頭所有東西都給鎖得死緊。他喝著那杯無咖啡因的咖啡時,不動聲色地瞄了我的皮包一眼。
我不住胡思亂想,不曉得到底記筆記比較好,還是不記筆記比較好,究竟哪個看起來比較可疑,最後,我還是沒有打定主意,但從皮包裡撈出筆記本。我在心底默默計算著,在錄音機響起來之前,我還有多少時間。
道格拉斯停了下來,把手放在信封上,「哎,既然我不讓妳帶走這些文件,妳要怎麼記下這一切?妳又沒有錄音機,對吧?」
對、對,我說。我用眼角餘光看到一切即將曝光。坐在兩桌外的麥克突然決定不再觀望,起身往我們這邊走來。我疑惑地看著他,但是他沒有停下腳步。我不禁想著,在我倆給踢出去之前,還剩下多久。
麥克站在我的桌前,說道,「我和黛安一起工作,介意我加入嗎?」然後他在道格拉斯回話之前就自己坐下。我什麼也沒說,而且道格拉斯同樣一言不發,他只用看著我皮包的眼神看著麥克。然後,道格拉斯拿出文件,裡頭有各式各樣的內部備忘,包括意外報告、設備失常造成低氧情況的員工提報、否認化學物質外洩的偽證、四大頁工廠查帳時發現的問題、員工暴露在氯乙烯之中卻無人監控、員工暴露在氯乙烯之中卻無人提報、容器破洞造成瓦斯外漏、需要檢查的容器裂縫、壞掉的氣泵閥、全工廠電線外露的情況等等。
我拿起每一份文件仔細閱讀,然後遞給麥克。資料很多,密密麻麻地,我不曉得我應不應該抄錄每一個細節,還是期望我還會再見到這些文件。皮包裡的錄音機即將開始倒帶,即將發出刺耳的聲音,這些念頭打斷我的注意力。我不知道道格拉斯對荒謬的定義是什麼,但我想我跟密探應該快要到達他能容忍的底線了。文件看到一半,咖啡喝到第二杯,麥克在桌底踢了我一下,「這些咖啡消化得還真是迅速!」他說。
我看著他。「喔,喔,喔。」我說,然後抓起皮包起身。麥克轉頭對道格拉斯露出大大的微笑,「女人啊。」他說。「女人和她們該死的皮包。」他倆轉頭著我離開。
後來,我告訴道格拉斯錄音機的事情,但他早就知道了。「那個皮包可是大過頭了。」他說。我跟他見了四次面,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有一次他到漁屋來,讓我看車子後窗上一個彈孔。「子彈不是針對著我來的。」他說。
「目標是我太太,因為她害工廠停止生產。」他說他太太在台塑工廠舊區的焚化爐部門工作,舊廠區別名腐蝕區。他沒有說出她的名字。(明日待續)
※本書轉載自蠻野心足生態協會出版之《卯上台塑的女人》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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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上台塑的女人》之3:台塑的真相
《卯上台塑的女人》之4:台塑對街的小老百姓
※本書轉載自蠻野心足生態協會出版之《卯上台塑的女人》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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