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女士先生們,我有一個重要的報告……」管音樂的司儀重複了兩次,一百多位親戚朋友們才安靜了下來,大多數的人還拿著酒杯,不停的遊動著腳步,彷彿在繼續著上一支舞。
「新娘特別要求,下一曲音樂是為她爸爸播放的。新娘要和她爸爸跳舞,一分鐘後,也請大家參加。」
我吃驚的一回頭,我的女兒,莉莎(東瑩)就站在我的身邊,她仍穿著她媽媽替她縫製的長禮服,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那是一種最美麗的笑。我還記得,當她三個月大的時候就這樣笑,她已笑了二十七年了。這種笑給了我鼓勵,給了我溫情,也充實了我的生命。
音樂是舒伯特的聖母頌,是我最喜歡的一支歌。若干年前在台北師大讀書的時候,我就喜歡上這支歌。雖然到今天我還是不會唱,但喜歡不著譜的亂哼,特別是當我孤獨的時候,特別是當我感情脆弱,當我有種「浪子思鄉」的情緒的時候。
我結婚時也選了這支歌,一位鋼琴家替我們彈了又彈。
結婚一年後,我的兩個雙生女兒就出生了,我們二女兒的名字瑪麗亞(西瑩),就是聖母頌的「Maria」。
若干年來,我的女兒們替我買了不少希臘女聲樂家,娜娜.莫斯寇瑞的唱片,每張都有聖母頌,我每次聽了都著迷。女兒們十幾歲的時候曾笑我太古董,太不現代。現在她們都常常陪著我聽。
「莉莎,我不知道怎麼跳這支曲子。」
「隨便你,我只是跟你跳,我們可以完全不管音樂……」她那麼勇敢,那麼信任,彷彿只要是我作的就不會錯。
她兩歲半的時候,跟著我要英國新堡大街上走路,把頭撞在鐵柱子上,猛流血,她大哭,臉色蒼白。我抱著她急急地跑去醫院,我的白襯衫上染了血,我怕得要命,但告訴她不要怕,一切都不會有問題。那時,她緊緊的摟著我的脖子,停止了哭,她告訴我,她一點也不怕,只是摟得我更緊了些。
「莉莎,跳華爾滋吧!」
我們在舞池裏跳著,不再講話,細心地聽著音樂,舞步與音樂無關。我覺得只有華爾滋的旋轉才夠美,才夠古典,才能紀念這個重要的日子,才能配得上這最美麗的一刻。旋轉到頭有些微暈的時候,時間和空間都不存在了,女兒的童年、少年、青年,跟著我跑遍了大半個地球,那個紮著兩條辮子的小女孩,那個任性的中學生,和這一個亭亭玉立的新娘,都在與我跳舞、跳華爾滋的旋轉。
莉莎和哈維的婚禮,在渥太華舉行。我們老遠的從愛德門頓跑來,哈維的家人則從更遠的溫哥華跑來,都住在旅館裏,只有我妻子早來三週替莉莎縫製禮服。婚禮的程序都是莉莎和哈維別出心裁計畫的。
婚禮上的花以「望星百合」為主,淺紅色。六個伴娘的禮服是寶藍色,伴郎的大禮服是黑色,但領帶和束腰是寶藍。
因為哈維的父親約翰曾經是牧師(現任卑詩省的省議員),他就與另外一位牧師合作證婚。又因為哈維是記者,認識很多國會的人物,婚禮的許多攝影是在國會大廈完成的。從下午一點開始,現在已經快午夜了,每個人都興致勃勃,喜氣洋洋。
證婚典禮的節目,包括哈維的母親、妻子和我的賀詩朗誦。妻子讀的是革不勒(Gibram)的一段有關婚姻的詩。她讀了一半就哭了,惹得我女兒和許多朋友也哭了。我讀的也是革不勒的一段有關愛情的詩。因為女兒的要求,我寫了<旅程>,在他們婚禮上朗誦,並送給他們作婚禮:
莉莎和哈維
開始了新的旅程
穿過城市,漂過海洋
草原上跋涉,跨過山崗
途中會有大風雪
會有十里花香
目的地不是一個地方
目的地是
旅程的浩浩蕩蕩
彼此要幫忙
彼此要原諒
更重要的是,彼此要自由
發展自己所長
兩顆心,相懋的時候更甜蜜
兩雙手,相握的時候更堅強
幸福在你們的身傍
親愛的孩子們
上帝會照顧
你們旅程的浩浩蕩蕩
二月二十三日過去了。已經是二十四日凌晨一時半,我與妻子回到自己旅館的房間,坐下來,跌入了靜靜的沉默,要講的話,幾天來都講完了。快樂在沉默中擴大、發酵,又芬芳、又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