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到了那個初婚的少女 (上) | 環境資訊中心
賈福相

我又看到了那個初婚的少女 (上)

2002年09月22日
作者:賈福相

我妻子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結婚二十八年了,她全部的中國字彙,如果每個字像蘿蔔一樣大,也裝不滿一籮筐。



結婚之前我們曾約法三章:第一、每日晚餐要有米飯;第二、沒有米飯,麵條也可以;第三、麵包、土豆只能作副食。婚後她常對朋友們說:「我的丈夫是飯桶,肚子滿了,天下平安。」



她煮米飯的技術是我教的,二十八年後,還是老法子:把米淘好後,加水三指深,煮沸,三分鐘後火候減低,加鍋蓋,十五分鐘後即可食用。常有人問我們為甚麼不買電鍋,回答是「不會用」。



二十八年如一日,到今天我們還是每日有米飯,菜則是中西台作,自成一家。她常常參考《培梅食譜》,但從不照辨。她說如果在家裏能吃到好的中國菜,我就不會帶她去中國館子了。



她也常提醒我,我們還有約法第四章,只是我方便地把它忘了。第四章是有人證的。證人是我岳母,因為我曾在她們兩人面前誇下海口,說結婚十周年的時候,我會替她買一艘帆船。都二十八年了,船的影子還沒有看到。到今天她在大學時學到的航帆技巧可能早已忘了。我告訴她如果我們住在濱海區,如果我不怕暈船,說不定也買了。但這種藉口也只是無聊的廢話而已。



我妻子對中國餐的喜愛,在我們相遇之前就建立了。她在大學讀書的時候,參加了「夏威夷俱樂部」,常常一塊品嚐中餐。她以為她用筷子的技巧比我還高明,直到有一天在一個中餐宴席上,她用象牙筷子夾了一枚鴿蛋,還沒有到嘴就掉在湯裏了。湯花四濺,把她的一件新衣裳弄髒了。



她父母的第一餐中國菜是我請的。那時我們還沒有結婚,我只是告訴她邀她的父母一塊去「香港樓」。後來才知道,飯前她給她父親上了一個小時的「政治課」,要他一定要裝著喜歡,不要評長論短.不然她就會一輩子不對他講話。意外的,自那次後,我的岳父母對中國餐卻結下了不解之緣。



我們結婚的那一年,美國的民權運動正殷,無理由的反抗,無理由的遊行,大學生們什麼都要實驗一下,裸浴也曾時髦。一個週末,妻子和我攜手在校園裏散步,我們學校(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有一個玫瑰園,園中央有一個大水池,水池裏有幾個學生在裸浴。一個女生剛剛從水池裏爬出來,琳瑯滿目地向我們走來。她臉上有動人的微笑。望著她的微笑,我迷迷糊糊的,腳步不穩,突然絆在路樁上,要不是妻子及時加以援手,一定會摔倒。為了這件事,她又宣佈了「不講話」戰爭。於是每次出門,我就目不斜視,戰戰慄慄地伺候她。一週後,她突然改變戰略,每當我們經過一個可愛的女人時,就指手畫腳地對我說:「怎麼樣,八十分?」我總是小心地說:「不夠,不夠,只有六十五分。」我的朋友們都很羨慕我,因為我有這樣一個不吃醋,而且甘心作尖兵的妻子。



結婚的時候,我還差一年才讀完博士,她則是四年級的大學生。她的專業是政治系,偏重於東方近代史。十八年後,孩子們離家了,她再回大學,三年讀完了藝術系,現在她全心全力地從事繪畫。



藝術和自然是我們的共同興趣。我們一塊看花,一塊看山、看海、一塊去畫廊,去博物館,二十多年來我們收集了不少件古玩、字和畫,這才是我快樂的重要泉源。



使我最頭痛的有兩件事:第一是陪她逛商場。她可以東看西看,東問西問,一個小時過去了,甚麼也不買,而仍然興致勃勃。我卻頭大如斗,身心憔悴。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我也可以在書店裏待上一小時而不疲倦。這樣每次進商場,我們就分道揚鑣,講好時間再碰頭。如此這般,幾年下來,她就不再找我麻煩了。



第二件頭痛的事是她喜歡問我意見。衣裳、家具、炊事,甚至於她的畫都問,不回答不行,回答不誠懇不行,沒有意見更不行。不論我是在讀書或是在想問題,她都會毫不考慮地問下去,而且相當理直氣壯。她說:「不問你問誰?」對這件頭痛事,真是前途茫茫,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解決。 (2002-0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