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封信 | 環境資訊中心
賈福相

兩封信

2002年09月08日
作者:賈福相

同一天收到了兩封信,像解凍的春風,把我的思想吹得搖來晃去。

第一封信談到徐志摩。我的朋友把徐捧成了偶像。我的回信有這麼一段:「崇拜是年輕人的專利,是衝動的,常常會蒙敝了正確的理解。在加拿大,我們有三個政黨:社會黨、自由黨和保守黨,一種流行的說法是,如果你二十歲而不是社會黨,是沒有心腸的;如果你四十歲而不是保守黨,是沒有腦子的。徐志摩死在三十四歲的社會主義年齡,他熱情澎湃的一生,有魅力,有動力,是戲劇,像拜倫(死在三十六歲),像雪萊(死在三十歲),像濟慈(死在二十八歲),都不是壽終正寢,他們的人生是不允許被忘記的。可惜徐死得太早,死前,他的思想還沒成體系,又東又西,又羅素,又泰戈爾,愛國愛民,主張農村改造,主張人道主義,主張法國式的個人主義,浪漫、唯美,唯藝術。如果再活三十年,他的思想可能自成一家。他的詩文太偏於燦爛光華,太濃,太強迫式,素質不等。像沒有經過澄清,沒有經過過濾。十八歲的時候,我曾為他的詩文著迷,但是今天再看他寫給龍龍(小曼)的信竟不能終頁。

離婚張幼儀,緊追十六歲的林徽音,熱戀北平名花陸小曼,婚後,感情上、錢財上又都不堪負荷。在二十世紀的二十年代,中國社會上,中國文壇上,這是一顆叛逆的流星,光芒萬丈,焚燒自己而化為火焰……你不應該把他看成一個沒有毛病的人。」

第二封信,我的另一個朋友這麼寫:「我空閒時,常會看你的書,一遍又一遍,都感受不同,例如:你寫你一個人散步在大雪紛飛,在嚴冬冷風,在原始森林,或是天天早上為自己煮燕麥粥,你認為那時候人生可愛極了,我初讀時認為也很瀟灑,繼而給我的感受,是多寂寞呀!」

我寫的那一些又是寂寞又是不寂寞。

昨天我和一位年輕的朋友談話,談到我們這一代的讀書人,生於中國大陸,完成準備教育在臺灣,又到西方來開創事業。兩種文化,兩個系統,懸在空中,飄飄的不著實,兢兢業業,每天都忙著學習,停一下就覺得對不起自己。大半輩子過去了,已倦於學習,落葉要歸根,根在哪裏?我羨慕胡適之那一代,辛棄疾那一代,白樂天那一代,我們這一代實在太寂寞了。我的朋友苦思了很久,嘆了口氣,告訴我說:「每一代都是寂寞的!」

孤獨也是寂寞的一種,孤獨的時候才可以雲遊物外,才可以想,才可以作白日夢,才可以昇華,才可以對自己或古人談話,找尋一些人生的風景。孤獨是我常常追求的。這種人怎麼能不寂寞?但這種時候我又最不寂寞。

希望明天不會有信來,要有,也希望不會令我心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