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的人》,這是賈福相老師的著作之一,我曾經不只一次重讀這書,當然我重讀的書很多,但在我所擁有的書堆裡,僅有少數的散文、小說類作品會讓我一再重讀,除非是重溫兒時舊夢,或者是他的文字打中了我心裡某個地方。紅樓夢、西遊記、封神榜等等是前者,而看海的人,則是後者。
我很難描述自已究竟與賈老師之間有什麼關係,讓我對他如此好奇到景仰;或者其實根本沒有關係,只是編輯一時興起的放置,而置的位置讓我對賈福相老師的作品開始產生了興趣,若說僅止於讀者與作者間,又無法完全描繪我過去以來的感受。當時自覺相形相拙,曾經希望編輯稍稍挪移我的位置,只是這時,我卻又突然有種很難形容的感覺。(編按:賈福相老師與企鵝、楊家旺,同為本報副刊的專欄作家)
圖片轉載自世界新聞網,張麗娜提供
當我得知「海洋生物教授賈福相病逝」的消息時,其實正好趕完一份報告,不諱言地,自已的生活在這兩三年裡已經純粹地為了幾行字而活,而似乎忘了自已曾經在讀完看海的人後所寫下的感覺。
如果我也將會有四十年的研究生命,那末我已花去四分之一。陳玉峰老師曾經在一次談話中,舉王國維先生對於學問研究的見解,「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
一直到去年,賈老師雖然被病魔稍困,但仍然計劃了未來十年他想做的事。他下了兩個決定:第一、辭去所有義務工作;第二、做一些只有自己可以做,而又喜歡做的事。他要寫3本書:一、是過往的文集,二、自傳,三、譯完詩經的「雅」和「頌」。
我對詩經的興趣,多少也受賈老師所引發,所謂多識草木鳥獸之名,也是在讀詩後才曾發願要對照出古籍與今文中鳥類的名稱,甚至要搞一門「文化地景生態學」。誘發點,說穿了其實就是讀了賈老師的譯文才開始。
接觸許多老師或者退休人士後,嘗發覺台灣與國外最大的差別在於台灣退休後通常真的是退了,而國外的前輩先進大師,即使七十高齡仍然與我們年輕小伙子在沙灘上曬著、跑著,而他們會想要去做些更多的事,那些能應用上他們數十年經歷嘗能達成的事。有幸能吸取別人以畢其一生之力所著之作,那當是在閱讀前得正冠而坐,奉讀其文。
Robert MacArthur的論文是一,我從不諱言他是我的偶像。抄學長的一句話來用,天才有天才該做的事,而我們就是將天才所提出的理論驗證,那麼便足夠。他無心之語,我謹記至今。
而賈老師在文中並未多提他數十年間研究生涯的事,但提了多是大事。
有一天海也許會把我帶走,果真如此,不是因為愛,也不是因為恨。
四十年海邊生活,我不認識海。
賈福相《我不認識海》
這篇裡描述他一位學生在研究時不小心溺斃,從此他對於那學生的的研究主題不忍繼續。這或許有許多解讀,雖然作者未提,讀者自然會畫一張椅子來坐。而這篇卻也是讓我最為驚心的一篇,畢竟自已也是在野地裡打滾,先學會敬畏,一切方才初始,這個道理在這篇裡又得到了驗證。
如果上天假我十年,計畫變成事實,人生如旅的路上再多看些花樹,多吃些櫻桃,如此「鳳鳥已至,河已出圖」,揮揮手微笑而去,吾願足矣。
各位朋友,過去一年常提到的今秋台北(山東、北京)之行,因為健康問題,只好延期明春了。
賈福相老師在問候一文中,如此提著。但上天並未再假予十年,而他計劃中的三件事呢?
以他文中兩句作結,「人生多的是不能解釋的事,來時不預告,去時不留言,每個人都有,天天都有。」「人生最大的功課是『未知』,明天是未知,何況明春或十年呢?」
緣慳一面,多少有些遺憾,但仍感謝藉由賈老師的文字中讓我獲得一個長年海洋研究大師是怎麼看待事情,怎麼樣地過生活。誠如另一位老師所提,知識只要讀就會,但生活態度卻得要用心去偷,希望我已偷得皮毛。
希望賈老師偶爾還會從天上往下看看這個擁有70%水域的地球,他花費四十年時間埋首其中的海洋。
逝者如斯,其行可追,以此為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