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歌重唱 (上) | 環境資訊中心
賈福相

舊歌重唱 (上)

2002年11月17日
作者:賈福相

五月,在北國是盛春。幾番風雨,沉悶了一個長冬的草和樹,都夾著滾滾的綠浪,萬馬奔騰地來了,綠中有紅,綠肥紅也肥。

這種季節是不允許有哀愁的,是不應該談哲學的,五月原是歌的季節。

我的五月卻這麼多事,我參加了一個追悼會、一個慶祝宴和一次野餐。彷彿走了一段很長的路。

之一

貝絲打長途電話來說:高登昨天去世了,他臨死時最後的交代是要她通知他的一些好朋友,下週三晚上去他家,與他妻子一同品嚐他那幾瓶留了三十年的法國紅葡萄酒。

高登是我們大學的教授,貝絲是他的秘書。他們兩人都是我的朋友。

高登患的是喉癌,發現時已經到了不能治療的階段,醫生只給他三個月的生命。在離開愛城前我還去醫院看他。我們握了握手,我告訴他我要去濱海實驗所看我的學生,也要去一所大學講演,行程只一週,回來後再來看他。

一握手成了永訣。

相識十五年了。高登和我都是學生物的,在不同的大學教書,相距三千里,九年前他應聘成了我們大學的副校長。從此,在職業上、在行政上、在私交上,我們常常往來。

有一次在他家用晚餐,慶祝他第一個孫兒的誕生,他開了兩瓶二十五年的陳酒,告訴我們這是他在女兒出生的那一年買的,預備在他女兒結婚時開瓶,但是女兒沒有結婚,卻高高興興的生了個兒子。這當然更值得慶祝。席上,他的女兒殷殷地向他敬酒。我們這些叔伯輩的人也高談闊論,度過了那麼一個值得回憶的夜晚。

高登是生在紐約的猶太人,會講四種語言,也能讀拉丁文,對古典樂很著迷,但大部分時間卻花在實驗室中。他妻子是英國人,是小有名氣的畫家。

他的家是一幢小平房,客廳裏有些從英國運來的祖傳家具,簡簡單單,隨隨便便地陳列著,牆上掛滿了他妻子的風景畫,另一角卻也掛了一幅畢卡索的鉛筆素描,是他在巴黎街頭買的。那時正值二次大戰,他在里昂大學讀微生物。這幅畫今日的價格當在百萬元左右,他的遺囑中要將這幅畫捐給博物館。

他的書房中有一張籐製的搖椅是若干年前他從菲律賓買回來的。年代久了,已變成黑灰色,搖起來吱吱作響。在家中,他最重要的寶藏卻是地下室的儲酒櫃,每一瓶酒都有一個故事;很多瓶酒都代表許多份友誼。

高登六十六歲的人生是由音樂、藝術、語言、行政、科學、旅行和四海中的朋友組合而成的,每一樣他都珍惜,每一樣他都盡興。

瀟瀟灑灑的來,瀟瀟灑灑的去了。當我們舉杯為高登的妻子祝福時,我卻跌入了一種無奈的感情裏。不是哀傷,不是歡愉,是一種失落,是一種對「死」和友情的茫然。

死是終點,是這樣的決絕,永遠也不能更改了。友情呢?(2002-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