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的慶祝宴 | 環境資訊中心
賈福相

蘇蘇的慶祝宴

2002年05月19日
作者:賈福相

 臘月中旬,夜來得很早,才五點,天就黑了。

冰點下的氣溫,沒足踝的積雪,北風呼嘯而過,有種懾人的荒寒。在室內,荒寒卻被嫣嫣的爐火裝飾得有些懷念。

懷念是一種柔情,把人們拉得近了些,再加上暖暖的酒、甜甜的點心,在客室內,我的朋友們都舉杯慶祝,慶祝蘇蘇的博士候選考試及格。

蘇蘇是紐西蘭人,三年前到我實驗室攻讀博士學位,過去兩年一直在臨海實驗所作研究。她研究的題目是一種胎生海參的生殖生態。這種小海參住在海底的泥沙裏,體內受精,袋狀的巢卵一半時間產卵,一半時間卻扮演子宮的角色。幾百個受精卵在卵巢(子宮)內發育,靠母體供給養料。懷胎期滿,這些小海參就破體而出,母海參卻仍可健康地生活下去。

初生的海參長得很快,四個月就性成熟,但都是雄的。第二年,當海參兩歲的時候,有些就變性成為雌的,而且開始產卵懷孕,但有一些卻一輩子都是雄的。所以在自然族群裏,雌雄的性比例是三十和七十。

蘇蘇的論文研究主要的就是要問為什麼有些變性,而有些不變,也要問這些小海參是如何在卵巢內取得營養而長大的。還有,因為海參沒有性器官,體內受精是如何完成的?

蘇蘇的身體很弱,她患有一種對自身抗原抵制的病,一種先天的免疫症,是不能治療除根的。病發的時候就食慾不振、疲乏多睡,不犯病的時候則與常人無異。

她很聰明,研究作得也很出色,但每當我看到她瘦削而無神的樣子就有些心痛,所以我從來也不督促她,也不對她的工作施以壓力。

今天上午考試的時候,她穿著很整齊,而且施了些脂粉和口紅,看起來非常女性化,這與她平日的裝扮不相稱。她是女性運動的擁護者,常常與其他的學生辯論這個題目,有的時候有些過火。

考試時,她對答如流,五位考試委員對她的成績都非當滿意。會後評分的時候,一位平常以嚴厲不苟言笑出名的教授卻說:「這是我教書三十年來,幾十次博士候選考試經驗中最愉快的一次,請把我這句話記錄下來。」

作為導師,我當然為她感到驕傲,但也有些慚愧。數年來因為忙於行政工作,我的學生們都是「自生自滅」,每個月談不到幾次話,並肩工作和一塊去海邊實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喝了幾杯酒,在閃閃的爐火照耀下,蘇蘇的臉上有些紅暈。她靠近我坐下來,輕輕地說:「今天下午我和爸爸媽媽在電話中談了很久,他們擔心我的考試,幾天來都緊張得睡不著……他們要我謝謝你。」

事實上我也有些緊張,好像自己考試一樣。天下父母和師長是不是都如此,總是沒有條件的掛心,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和學生一切順利而成功。生命有限,知識無限,一代一代地演下去,才能把有限拖成無限。

夜已沉,友人們戀戀地離去。清理完廚房後,妻子也去睡了。我一個人把所有的燈光關掉,坐在火爐前慢慢地再喝一杯紅葡萄酒。看爐火將盡未盡,看爐中的灰燼將成未成,我不知道我在想些什麼。

這個冬夜靜得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