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走上街頭抗爭,是六年前的事了,向來自認是正義、真理的擁護者,平日動不動就搬出一堆大道理來教訓別人,總夢想著自己有一天可以挾登高一呼之勢,力挽物慾橫流的狂瀾,總神往著古代俠客策士或仗劍除惡、或一言興邦的豪情與智略,躲在校園象牙塔中,自命清高、洋洋得意,如今回想起來實在是非常的慚愧。921大地震,趁著學校停課,與幾個系上同學到災區幫忙,親眼見到災民痛失親友的眼淚卻無能為力時,開始反省以前的價值觀,開始想找尋生命的意義,也因此報考了靜宜生態所,不為學歷,只想在生態所求學的期間可以多抓幾塊生命的拼圖,希望能解開心中的一個大結,而靜宜的課的確給予了我許多來自外在知識的充實,也引發許多來自內心的反省。植物生態學注重野外實地觀察的教學方式,給我許多感動與某些答案,我不是很明確的知道是什麼,只知道心中空虛的部分,正一點一滴的充實了起來。
暑假的合歡山之旅是第一次的植物生態野外課,老師的幻燈片,從高山草原的演替到冷杉林如何拓殖以恢復火災後族群,看箭竹如何分枝來適應環境,了解火災孓遺冷杉拓殖的母雞效應,再看強風下的旗形樹、雪壓下的塔狀樹、凍拔效應、河川襲奪...,這些群擁而來的概念,一時吞沒了植物門外漢的我,或許是一個想太多的個性,晚上就寢時幻燈片上玉山圓柏的身影竟在腦中揮之不去,想像山頂上蒼勁的圓柏,在無盡的深夜裡寂靜地看著台灣四百年來的政權轉移,看著外來民族無數次迫害那群懂得向山林致敬的原住民,如何又在自己的族群中明爭暗鬥,看著人類殘殺了守護島上土地命脈的中海拔山靈,卻反而讓自己身陷土石洪災的威脅,也看見來自另一個大島上成立不到百年的政權,向全世界宣稱圓柏已生存百萬年的土地是「屬於」他們的,多少次白髮成雪、多少次白雪飛散,想著想著在淡淡的憂傷中沉沉睡去,夢中天雷地火、台島抬升、冰河消長、物種遷移,在白天理智所不敢想像的境地,再褪盡一身人類傲慢偏見的夢中向我展開。
在參與賑災出入災區時,一位來自學校的同學中途加入,用大里消防隊的義消證,帶著他到各個封鎖區看看有什麼可幫忙,一路上還以一種「知識份子」的口氣大肆批評政府、建商的不是,直到大里市公所的臨時停屍處,來自意識深處的反省確確實實的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我在幹嘛?當自己想證明自己不同於自私的人群時,豈不是把賑災當成是自我實現的工具?當我用相機拍下災區慘況時,又豈不是日後想向人炫耀曾經不為艱難地「關懷」災民?皮囊內還在自得意滿卻假裝憂心時、皮囊外的人正為了失去親人而痛苦悲傷,剎那間,只覺災區的屍臭其實是由自己體內飄出,只覺陣陣惡心,好一個知識份子!好一個熱血青年!還不如在十幾公里外那些事不關己的民眾,他們至少坦承面對自己自私的一面,幾天後物資運送完畢,不需人手時帶著完全瓦解的價值觀回到台南的家中過中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