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環保分子和媒體把貴嶼說成是外國人貪心造成的自然結果,他們暗示說,要結束這種不公不義,廢料回收業者只要停止把電腦運到中國就成了。事後回想,即使在中國變成世界最大的電腦消費國之前,這種說法都是簡化過的訊息。不過今天這種訊息已經不只是經過簡化而已,已經變成一廂情願的無知。
貴嶼不會因為不再接收外國運來的電腦,就關門大吉,只有中國設法推動能夠保障環境的電子產品收集和再生系統,回收再製國內產生的所有電子廢料,貴嶼鎮才會關門大吉。2013年時,中國政府已經出資推動幾個試點計畫,在貴嶼之類的地方推動研究和升級。然而,保障環境安全的電子產品回收計畫,根本不是當務之急,因為這個國家的人民還無法得到乾淨的空氣、飲水,而且在很多鄉村地區,兒童還無法得到適當的營養。不管是對是錯,對很多中國人來說,尤其是對貴嶼居民來說,電子產品回收是通往富裕發達的大道,富裕之後,他們或許會有能力處理這種更大的問題。
我們離開貴嶼鎮前,葛先生希望帶我們去看一些東西。因此,天色暗下來後,我們開車走在貴嶼鎮的村子裡,經過狹窄的巷子,看到一個又一個宣傳「積體電路」的招牌,看到三層樓建築的煙囪,把已經化成蒸汽的酸性物質,排放到屋子旁邊和藍天裡。最後,我們停在某一個村子的外圍,外面有一些貴嶼廢料處理時代開始前留下的比較老舊建築物,都是堅固的平房,蓋著緩緩下降的瓦片。
在這些老舊的歷史建築當中,有一棟平房式的祠堂,祠堂上掛著紅燈,裝飾著已經退色的神祗和小鳥瓷像。共黨掌權、摧毀中國的舊制度前,像這樣的祠堂是富裕家族懷念歷史、表現財富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是保存跟過去關係的地方。唉,對共黨來說,祠堂是一種威脅,是有組織力量的集會場所,可能威脅新政權,因而大部分都在文革時代遭到摧毀,只有像過去貴嶼這麼偏遠地方的祠堂,還能保留下來。
葛先生帶著我們下了廂型車,走進開著的祠堂門,這座祠堂的樣子富麗堂皇、無可挑剔,到處掛著形狀錯綜複雜的塑膠燈,桌上鋪了紅色絲巾,放了一些新的銅製燭台。旁邊有幾個老人坐著喝茶,看著一台舊的彩色電視機,葛先生跟他們點點頭,他們是葛氏家族的成員,光從他們比較長壽的角度來看,他們都是值得尊敬的長輩。
葛先生帶著我們,進入祠堂神廳的前方,站在放了一排刻著祖先姓名的小小木質神主牌的神壇前,驕傲的告訴我們,「這座祠堂有200年歷史了,但是我們家族的起源可以回溯到宋朝,目前這一支派的歷史可以回溯到400年前。」
祠堂的梁柱也可以回溯到200年前,也就是回溯到上次中國普遍富裕繁華的清初。但是梁柱之外的所有其他東西,包括塑膠燈構成的燈牆和石板上畫的圖畫,都屬於最近這次高科技推動的富裕時代。中國的情形總是如此:家族祠堂反映家族和國家的命運。至少現在葛家享受著廢料帶來的富裕繁華。
我們走到外面,走上一條彎彎曲曲的狹窄泥土路,路旁的廢屋是過去的舊村子,廢屋的大門都是紅色的木門,牆壁都是厚厚的水泥牆。我看進一條巷子,看到兩棟建築物之間的繩子上晾著衣服,我走近另一條巷子時,聞到年代久遠的尿騷味,沒有聞到焚燒電子廢料的味道,也沒有聞到銅臭味。
我們爬上一座山坡,俯瞰下面老舊的屋頂起起伏伏,大致呈現波浪狀態,這是我從來沒有看過極為貧窮的古老中國景象,難怪大家願意把生機勃勃的田地變成荒地,以便靠著回收別人的電腦致富。
右邊山坡底下的舊農田裡,有好幾棟5層樓的建築物高高聳起,上面蓋了很多陽台和大窗子,照葛先生的說法,每棟建築裡都住了一整個家族的人,他們原本在這些巷子裡對門而居。這些建築物裡裝有自來水,供電也不常停掉。葛先生告訴我,這些家族都是靠著回收進口電子產品賺到錢,才蓋這些房子。
我想問葛先生,他的祖先對貴嶼現在的情況會作何感想。他們會為帶來便利、自來水和整修祠堂的財富額手稱慶呢?還是會感歎河流和運河遭到如此嚴重的汙染,以至於貴嶼每天的用水都必須用卡車運來呢?
在我拚命的想怎麼用客氣而尊敬的話,問這些問題時,他問我是否願意以這兩座村莊為背景──一座是廢棄的舊村子,另一座是蓋了新大樓的村子,替他和亨利照一張相,我欣然同意,他擺出抬頭挺胸的樣子,我認定自己已經找到答案了。
一噸垃圾值多少錢
作者:Adam Minter
譯者:劉道捷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4-2-21
ISBN:978-957-13-5888-8
作者亞當‧明特本身具有垃圾回收的家族歷史,走訪全世界各國的垃圾回收場,深入調查政府單位所無法獲取的真實數字、挖掘開發中國家不願意公開而世人也未曾獲知的驚人事實──從經濟成長已達頂峰的國家接收廢棄金屬,從中提鍊分離出需要的金屬元素,以因應大規模的基礎建設所需:以中國為例,中國是美國主要的進口與出口國,在廢棄金屬的進口上也不例外,而這比從西藏開採銅礦或是進口原料都要划算便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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