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仰之?頸仰之?蜻蜓在飛行上的造詣與能耐,令我頸部的肌肉不自覺繃緊了起來,幾下振翅後隨即來個急轉彎,害我仰望天空的頸部有點不適,蜻蜓們仍優雅地滑翔過眼前天空,我有點不悅一直處於下風,惱怒地碎念著:「我怎麼會成為被動者?調整好一切相機設定數值後,待我一一收服你們。」
話說得容易,做不做得到還得靠智慧──攝影的智慧。撇開對焦的問題不談(雖然對焦也是個大學問),對於快速移動的蜻蜓或其他昆蟲,哪怕只是隻在地面爬行的步行蟲,持續移動都會造成攝影上的困擾,「快門」得先拿出來討論。廣義的快門包括:一、快門按鈕、二、快門簾幕、三、快門速度。以右手食指操作的「快門按鈕」,在決定性瞬間按下按鈕以驅動機身內的「快門簾幕」,遲疑不得。快門簾幕由可上下移動的葉片組所構成,根據設定好的「快門速度」完成開闔動作,一氣呵成。按下快門不只決定拍攝時機,快門速度更與光圈共同擔負控制光線流量的大任。
為了凝結移動中的昆蟲,必得再深究「快門速度」。快門速度以秒為單位,阿拉伯數字的倒數表示秒數,例如1/2、1/125、1/1000秒,時間多半比眨眼還快,15s表示15秒,Bulb表示B快門(秒數自定,從按下快門按鈕到鬆開食指的時間)。一連串數字背後,快門掌控了影響作品甚鉅的功能:影像是清晰抑或是手震模糊,皆與快門速度有直接關連。
我以1/1250秒的速度對付過埤塘中的彩裳蜻蜓、空曠地上的薄翅蜻蜓,也用過1/30秒的慢速度,用「追蹤攝影」的手法表現無霸勾蜓的飛行動感,牠們皆是難纏的對手,其中又以薄翅蜻蜓的生態最令我感到不可思議。彼時我在南中國海上的東沙島當兵,百無聊賴之餘(我當醫務士,幾乎不用出操),觀察島上自然生態成了苦中作樂,四面環海的東沙島是個美麗的珊瑚礁島嶼,若不是當兵滿肚子苦水,鳥類資源倒是頗有看頭,春秋兩季過境的鳥類不少,我還曾救過一隻翅膀帶傷的灰面鷲,除此之外島上植物或昆蟲生態單調異常。
我已經忘了什麼季節,總有幾天島上會出現大量蜻蜓,當時還未對蜻蜓產生太大興趣,直覺是薄翅蜻蜓,可島上並無淡水池塘,頂多有幾個積水的容器,應無水蠆(蜻蜓的稚蟲)容身之地。幾天後這群蜻蜓即消失無蹤,只在我心中留下未解的謎團,直到閱讀相關資料才解開當年疑問。部分薄翅蜻蜓會在赤道一帶進行跳島遷徙,尋覓適合的生活環境,四片薄薄翅膀竟有跨越海洋的能耐,著實令人驚嘆。
退伍後仍和薄翅蜻蜓有過無數次遭遇,牠們分布廣泛,常遇到不足為奇,幾次在貧瘠的河口又遇到牠們,讓我懷疑牠們是否是支長征部隊,會不會是海風將牠們邀請到島嶼這一隅,一如我從台北遷徙到台東,也只是為了更好的生活,一個接近理想的生活。
雖然我無法證實牠們過往行蹤,薄翅蜻蜓欲走還留的飛行方式,卻彷彿挑釁著手持相機的我。我怎可示弱,舉起相機前,在腰際間熟練地將拍攝模式調至「快門優先」(S或T模式),好似正在上彈匣的獵人,上匣完畢舉起相機就是一陣連續射擊(拍攝),不知情的薄翅蜻蜓仍以左躲右閃的慣行飛行方式,未刻意迴避我的鏡頭。反倒是我,儘管已將快門調快至近千分之一秒的速度,窄小的鏡頭視角內仍無法順利捕捉其俐落飛行身影,常拍到空無一物的天空,或是身體一半在畫框外的鏡頭,搞得我滿身大汗,脖子肌肉緊繃,按快門的食指也有點疲累,只有快門速度仍依據我所賦予的數字,精準地執行每一次快門簾幕啟閉任務,準確到沒有妥協的餘地。
快門速度再調快些吧!千分之一秒的速度似乎可凝結地表上任何移動的物體,但按下快門的那一刻,歲月正以薄翅蜻蜓飛行的速度,流失中,正如著名女作家蘇珊‧桑塔所言:「凡照片都是消亡的象徵。拍照片便是參與另一個人或事物的死亡,易逝,以及往無常當中去。」
《當單眼愛上複眼:看見最精美的大自然》
作者: 楊維晟
出版社:我們出版
出版日期:2015/07/22
ISBN:9789869125253
本書集作者15年昆蟲攝影經驗,從昆蟲的基礎生態,到微距攝影的各種心法──他從來都不是昂貴專屬器材的追尋者,反而是利用自製的雙閃燈,加上各種知識與技巧,攝得一張張更為自然、更具情感、也更有藝術性的昆蟲攝影作品──到拍照旅行的分享,字裡行間充滿對生態VS攝影的思考與反省。
金鼎獎作家楊維晟說,他真正想藉本書訴說的是,這些微小影像當中的巨大意涵。※ 本文擷取自《當單眼愛上複眼:看見最精美的大自然》不適用CC授權條款,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