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農豆知識」返鄉開展 讓Tina的保種智慧落地生根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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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農豆知識」返鄉開展 讓Tina的保種智慧落地生根

2017年08月28日
本報2017年8月28日南投訊,特約記者廖靜蕙報導

長者的累積一身的精采知識如何呈現?南投信義鄉望鄉部落正進行一場特別的「布農豆知識」展覽,內容出自部落文化健康站「tina」口述,整理過去布農族利用豆類的知識,3月已在台北植物園展出,8月回移回部落。望鄉牧師撒伊‧伊斯卡卡夫特表示,部落的歷史和這些豆類息息相關,失去它們,就失去某些歷史的記憶及文化特質。他勉勵、期待部落種回傳統作物,縫補斷裂的歷史記憶。

紀錄布農豆保種經驗  下世代糧安備忘錄

Tina是布農語「母親」的意思,也泛指女性長輩。望鄉(Kalibuan)雖是一個日治時期集團移住的部落,然而多位年長婦女透過母親的傳承,仍保有祖先農耕方式的記憶。「布農豆知識展」即收集20位望鄉老太太們各式豆類及傳統農作知識,透過16開水彩畫作20幅、豆類、雜糧種子,以及婦女群像照片呈現。民眾透過參觀過程,體會到部落保種的重要性,以及部落婦女在雜糧保種上重要地位與文化保存的意義。


望鄉部落加入豆類保種的tina(布農語「奶奶」的意思)。攝影:廖靜蕙

8月15日落展覽開幕當天,tina們穿著傳統服裝參加,儀式莊嚴盛大。望鄉基督長老教會文健站[1]舉辦感恩禮拜,撒伊‧伊斯卡卡夫特說,整理部落民族植物以及保種知識的重要性,是透過植物名稱得以審視歷史的變遷、文化融合及祖先們生命的痕跡。

撒伊‧伊斯卡卡夫特接著說,布農族過去有7個社群,現在剩下5個社群,部分傳統植物的名稱幾乎一致,如小米madoq、紅藜mukun、刺蔥tana等,一些植物則因社群遷移而產生明顯分岐,如芒果,南投叫sangiav、高雄叫kangavas。

一些外來的作物,命名上也有獨特的印記。例如70年前參與南洋戰爭的全日升先生,戰後带了幾顆酪梨種子回望鄉部落種植,種子結果後不知名字,只知道果子掉到地下就代表成熟了,便為這果子取名叫pasting(掉下來之意),就是酪梨的布農名。

「布農族人只知它是果中之王,卻不知與二戰歷史有關。」撒伊‧伊斯卡卡夫特說,在這些傳統知識逐漸淡忘之際,台北植物園到部落進行豆類保種調查,認為部落應該做這方面的保存和紀錄,正好填補這個空缺。

在植物名字裡印記文化脈絡

台灣布農族部落婦女的田間知識相當豐富,農委會林業試驗所與台大合作執行科技部計畫,去(2016)年由台北植物園研究團隊前來部落進行豆類保種調查;這與望鄉文健站的目標一致,因此開啟這段以tina為主角的公民「保種」行動。


傳統作物知識流失快速,全球保種趨勢以部落社區為主體。圖為望鄉布農豆知識展一景。攝影:廖靜蕙

「布農豆知識是一個美麗的過程。」林試所植物園組組長董景生在開幕致詞時表示,傳統上做民族植物會貼附著一位記錄者,跟著他在部落生活。但這個計劃則改變作法,以公民參與的方式進行,保種的智慧不再屬於個人,而是屬於全體部落。

「布農豆知識」3月已於台北植物園南門町三二三展出。林試所研究助理温宛菁一年來,穿梭在望鄉每位老奶奶家中,記錄他們收藏的種子。雖然以豆類為主,過程挖掘不少糧食作物,他將這些種子、植株,一筆一筆描繪下來,搭配說明文字製成摺頁,令參觀的民眾愛不釋手。

「老太太的菜園看起來亂七八糟,卻是保種園。」今年2月文健站日托班的老太太們,重新復耕這些傳統豆類,有些年紀都80多了,幾乎無法負荷這些勞力,家人也因顧及身體因素,反對他們耕種,但老奶奶們還是會偷偷種。這些種原就是靠家前的不起眼保麗龍盒,偷偷保留下來的。


望鄉部落傳統混種田,一小片土地就有近十種作物。攝影:廖靜蕙

溫宛菁說,這些豆類在部落流傳已久,在文化上具有獨特意涵,例如赤小豆,望鄉巒社群稱為benustanaul/benu simuk,意思是「鄒族豆」,這項命名和過去被迫遷移的記憶有關。日治時代被迫遷移到原來鄒族的傳統領域,赤小豆是到了這地方才有的種類,因此賦予這個名字。

這些豆子可能不是原生種,卻在部落流傳上百年,在保種、種植的過程,不斷和部落文化互動、產生連結,從它們的名字就能找到蛛絲馬跡。

又如鵲豆,望鄉命名為bulavaz sila,sila就是旁邊的意思,所以也叫旁邊豆,因為它就種在田的旁邊。溫宛菁解釋,傳統的豆類不會單一種類種植,而是和其他作物雜種再一起,可是鵲豆會攀爬,而且長得很高,傳統就利用田邊種植。


鵲豆布農語有種在田旁邊的意思。攝影:廖靜蕙

有些看似普通常見的豆類放入特展,則因背後有精彩絕倫的傳說,好吃的綠豆即為一例。過去為了偷偷從別的村子帶回來不被發現,男人可得放在包皮中才能偷渡成功呢!這款綠豆和主流社會吃的大眾作物又是不同的品種。

傳統作物幾乎都是外來種。長期從事民族植物紀錄的董景生指出,在探討民族植物過程中,常須面對它從哪裡來的問題。原住民利用得很精彩的樹豆,其實源自於印度,但在主流社會文化觀點,認定既然是從印度引入的外來種,怎會是原住民傳統作物?原住民的生態的或傳統的智慧又在哪?

「當這個外來植物,百年前經過荷蘭或其他國家在航海過程,把植物帶到部落;部落學習種植、利用它,過程產生了因地制宜的做法,就是屬於部落的傳統智慧。」董景生說,因此誰擁有這些知識的使用權,就必須經過部落共同的討論。

20年前他到望鄉田野調查時,曾跟著老獵人上山打獵,老獵人在山上告訴他,認識台灣蘋果很重要;蘋果成熟時,到樹下就很容易抓到山豬。他因工作關係,需到不同部落田調,收集類似資料過程,認知到這類的智慧快速流失中。

「這些物種流失的太快,遠在我們談這智慧歸屬之前,它先流失了,這才是無可彌補的問題。」董景生說,國際植物園聯盟會員都積極保種,過程中需地區的知識以及全民參與,在此理想下發展與社區的合作,重點是陪伴部落就地保存知識與種原庫。

保種  面對氣候變遷的糧食安全之鑰

另外,展覽摺頁中也整理了各式豆類的種植曆,有如種植的地圖。董景生說,國外所有保種復興運動,包括植物園,都會編製當地四季不同的植物種植曆,引導部落年輕人回鄉時如何種植。

布農族最知名的小米種植曆,引導族人生活節期,但現在若依據過去小米種植曆種植,會發現受氣候環境條件而有差異。董景生認為,當代每個部落社區都該有自己的種植曆才能迎戰氣候變遷的糧食安全。

當氣候變遷成為不可逆的事實之際,70%我們常吃的糧食作物,可能減產或被替換。世界各國農糧單位必須回答:當2020年氣溫增加3℃,那些作物可以挺過挑戰、成為人類下世代的糧食?在這種情況下,保種必須是共同參與的過程,以最大公約數將多樣性的種子保留下來。

「對部落而言保種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全民保種,部落裡每一個人都須具備的能力。」董景生指出,現今全球植物園保種,逐漸朝向全民參與或以部落和社區為主體的保種方式;一個豆子,可能因斑紋不同,就有不同的名字和作用,對人類有沒有用途,可能得種了十年,因為暖化發現適應環境的能力才能得知。

漫步望鄉,雖然眼目所及,仍是部落為了生計種植的大面積經濟作物,但傳統作物的重要性也逐漸脫穎而出。藉由展覽,使得部落過去保種的知識受到社會大眾注意,並藉由部落實踐這些知識,在氣候變遷下得以增加環境韌性。


傳統知識的傳承,攸關下世代糧食安全與韌性。攝影:廖靜蕙

布農族名字一致的傳統作物:

小米madoq
紅藜mukun
薏仁tipul
高粱sumsum
刺蔥tana
山胡椒maqav
苧麻liv
肉桂pa-isaz
樹豆qalidang

因遷移而分岐的植物:

芒果:南投地區稱為sangiav、高雄地區稱為kangavas;
亞麻仁子:望鄉、新鄉、豐丘叫hima、其他地區稱sikul;
玉米:巒社群稱bu-i、郡社稱tipul、丹社稱lamoqo;
茶葉:巒社稱ucia(日語)、卓社稱savil;
蓮霧:其他地區用中文,南投地區就稱為pusoq(肚臍)。
撒伊‧伊斯卡卡夫特牧師提供

[註1]原民會從2006年推部落老人照顧中心,以前叫做老人日間關懷站,重點在照顧健康的老人,課程也以教室空間為主;2014年原民會調整方向,以部落文化和健康為主題,因此改名為文健站,現在叫望鄉部落文化健康站,簡稱文健站。原民會這項改變是認為教室的空間概念,應包含家庭、田地、部落,背後隱含文化教育傳承的意味,將傳統文化知識記錄下來。

※ 本文與 行政院農業委員會 林務局  合作刊登

作者

廖靜蕙

環境記者/自由撰稿人,致力於生物多樣性主流化。從事社工10餘年,認知到再弱勢的人都可以為自己發言,決定轉投生態保育,為無法以人類語言發聲的生命與土地寫報導。現居台北市,有貓、有龜,以及一些過客。個人粉專「小麻通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