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開車,在路上】一個霸王車乘客的告白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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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開車,在路上】一個霸王車乘客的告白

2013年09月08日
作者:Taras Grescoe;譯者:陳信宏

巴黎是一座讓我愛上城市的城市。

當時我23歲,大學畢業後決定四處旅行,見見世面,而在歐洲到處流浪。我在巴黎時正好把錢花光。巴黎的街道深深啟發了我:不像我所生長的北美城市那樣紛雜紊亂,巴黎全城彷彿由一位不朽的審美家以一項跨世代的龐大計畫為基礎所設計而成。杜樂麗花園(Tuileries)那一排排的雕像與香榭大道的栗樹連成一線,又正對凱旋門以及3英里外的拉德芳斯(La Défense)。每隔幾個街口,即可見到拱頂有4具鑄鐵女像柱矗立的瓦拉士噴泉,守護著恆久流瀉的飲用水;就連大道上的賣報亭看起來也有如巴洛克風格的海灘小屋。我愛上一位法國女子,找到了一份教英語的工作,結果在巴黎住了4年。

我花了許多時間在街上漫步,但真正讓我得以認識這座城市的關鍵卻是地鐵。一開始,巴黎地鐵顯得頗為嚇人,猶如一座陰暗的迷宮,到處都是別人投來的銳利目光,不時會聽到一句不甚友善的「借過」在身邊響起,空氣中充斥著許許多多的污濁氣味,其中摻雜了清潔劑、煞車屑與積水的氣味,再加上偶爾的香奈兒香水與陳年菸味。不過,巴黎地鐵很快就勾引了我。如同卡夫卡指出的,這套系統的美妙之處在於買票或搭車都不必開口與人對話,正適合還不熟習當地語言的外來客。

卡夫卡在1911年的旅行日誌裡寫道:「由於巴黎地鐵極易理解,因此能讓既脆弱又滿懷希望的陌生人覺得自己一眼就正確看穿了巴黎的本質。」我當時教課的對象包括醫生、會計師與高中生,因此每天都得搭乘地鐵前往市中心的公寓和市郊的別墅,於是不久後我就精熟了這座地下帝國的各種現象。在共和廣場站(République),令人生畏的吉卜賽人乞丐帶著雜種狗和塑膠袋,成群佔據月台,為路過的乘客表演酒醉的即興歌劇。在聖奧古斯丁站(Saint-Augustin),我總會注意聆聽從鐵軌底下傳來的蟋蟀叫聲—那些住在鐵軌底下的蟋蟀,在冬季靠著列車經過所產生的熱度而存活。每當我沒錢買票,我就會跨過驗票閘門—和那些搭霸王車的惡劣乘客一樣—而在整趟車程上緊張地注意有沒有驗票員出現。身為一個窮困的家庭教師,我有好幾百個小時都在地鐵列車上望著窗外,偶爾瞥見尚未開通的隧道與空無一人的月台,想像著玻璃窗外的奧秘。

這就是為什麼,在我初次學會搭乘巴黎地鐵的20年之後,我會對結識歐文登(MarkOvenden)與佩平斯特(Julian Pepinster)如此開心。這兩人都已年近40,並且同樣將自己兒時對火車的熱愛轉變為職業。出生於英國的大眾運輸記述作家歐文登著有《地下巴黎》(Paris Underground),這本插圖精美的著作介紹了巴黎地鐵的歷史與設計。在巴黎出生長大的佩平斯特,不但也正撰寫一本講述巴黎地鐵歷史的著作,而且還在巴黎大眾運輸公司(Régieautonome de transports parisiens)的安全部門擔任工程師。由於這家公司是巴黎地區大部分大眾運輸的營運者,因此他也就得以窺見巴黎地鐵的許多隱密角落。

歐文登提議和我在夏特雷站(Châtelet)外頭會面,在聖奧波爾坦廣場(Sainte-Opportune)上那個有著蜻蜓翅膀造型的地鐵入口。「這是巴黎地鐵的第一條路線,」他指出:「在20世紀初期啟用,車站入口由建築師吉馬赫(Hector Guimard)建造。他採用了條紋優美的鑄鐵,看起來彷彿金屬像樹或植物一樣從地面上長了出來,整個構造看起來很像生物,這在當時的確是相當先進的設計。」

佩平斯特在斯特拉斯堡聖德尼站(Strasbourg-Saint-Denis)加入我們。他體型纖瘦,個性熱情,說起英語用字遣詞相當精確,而且帶有英國腔。我們走了幾百碼,來到一道嵌在聖馬丁門(Porte St. Martin)旁的人行道上、毫不起眼的樓梯井。聖馬丁門是巴黎的幾座凱旋拱門之一,在18世紀曾是市界的標誌。佩平斯特取出一串鑰匙,打開了沉重的鐵門。

「這裡是一座廢棄地鐵站的入口,」他在門檻處停下腳步,以加強語氣。「這座車站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就關閉了。」歐文登和我跟著他走進燈光明亮的隧道裡。「技術人員還是會來這裡維護隧道的基本設施,所以電燈才會亮著。」佩平斯特在一段隧道壁前駐足,牆上滿是色彩異常鮮艷的廣告。不同於現代車站裡張貼的電影與百貨公司宣傳海報,這些廣告是由琺瑯磁磚製成,能保存多年。其中一個是漂白水廣告,畫面上一個北非婦女的苗條身影,在曬衣繩上晾著一條白色床單;黑色的手指抓著床單上方,但她的身體顏色較淺,彷彿漂白水將她的皮膚也漂白了。

「這個廣告在今天看來還真是政治不正確,」佩平斯特說。

如今稱為聖馬丁站的這座車站,在鄰近路線的其他車站啟用之後便遭到淘汰,而在1939年關閉。我們走到一個較為陰暗的段落,才發現在我們之前也曾有人闖入這個禁止外人進入的地底世界。此處的隧道牆面全噴滿了噴漆,從地面到天花板都不例外。這種褻瀆行為惹得兩位地鐵史學家氣憤不已。「這些塗鴉客就像比賽尿尿的無聊傢伙一樣,每個都想證明自己能比別人尿得更遠,」佩平斯特喃喃說道。這裡還有更多的磁磚廣告,宣傳著毛皮大衣與早已消失於市場上的消毒劑品牌,卻都遭到了那些毫無美感的塗鴉污損。塗鴉一路延伸到月台的圓弧牆面上,這座月台在80年代期間加了隔間,充當流浪漢的棲身處。其中一個隔間裡擺著一張廢棄的輪椅。

「最奇特的是,」歐文登說:「一旦你環顧四周,就會發現自己身在一座正常的巴黎地鐵月台上。這面牆是在這座車站關閉之後才建的,牆的對面就有列車行駛。你要是搭乘從共和廣場站行駛到斯特拉斯堡聖德尼站的列車,望出窗外就可以看到自己穿越了一座老車站。」

佩平斯特領著我們走下另一道階梯。階梯底下的走廊由一道欄杆劃分成兩邊,以便讓上車與下車的旅客分道而行。佩平斯特指出,當初驗票員就把守在月台的入口處。我們在一個轉角處探頭張望,看見這裡是月台上一個陰暗的段落,而這時剛好正有一班地鐵列車喀噠喀噠地駛過。我瞥見車上一個坐在窗邊的年輕男子,瞪大了眼看著這座幽靈車站。那個人大有可能是20年前的我,一個薪資低落的家教老師,夢想著埋藏在地底下的寶藏。

後來,我們一同前往佩平斯特位在聖哲曼德佩區(Saint-Germain-des-Prés)的公寓。3人邊啜飲著葡萄酒邊聊天,歐文登提到完善的大眾運輸是他搬到巴黎的原因之一。「這裡的大眾運輸規劃非常了不起,所有的設施全整合在一起。你可以用地鐵票租腳踏車騎到車站,而且地鐵站旁就有公車站牌。所有的運輸設施都能連接到城際火車。他們接下來會投資幾百億歐元建造全新的地鐵,增添8條新路線。實在太棒了。」

我年輕時在巴黎也曾有過這樣的領悟。在一座大眾運輸設施完善的城市裡,擁有汽車就不再是必要條件。巴黎在世界都市當中之所以獨特,就在於其大眾運輸網絡的密集度。倫敦與紐約的大眾運輸系統雖然涵蓋範圍較廣,但巴黎市中心的地鐵軌道里程卻比較長,也就是說,不論你人在市中心何處,距離地鐵站都不會超過5百碼。票價低廉,車班的間隔時間只有短短幾分鐘,而且搭車時間很少超過半個小時。

巴黎地鐵那些彎曲迂迴的新藝術風格車站巧妙融入了巴黎的市容裡,不禁讓人產生錯覺,以為地鐵系統與這座都市是同時發展出來的。不過,這座歷史城市的大眾運輸其實是後來花費大量心力、克服許多困難才建成的。而且,這套系統能持續營運並且進化,更是長期不斷維護與投資的成果。

巴黎之所以一直是全世界最多遊客造訪的城市,而且其廣場、運河和拱廊也備受居民的頻繁使用與喜愛,不單是因為這座城市原本就美,更因為巴黎從不允許歷史埋沒於水泥與瀝青之下。良好的大眾運輸讓這座城市得以持續運作,也避免了街道遭受汽車佔據的下場。

簡而言之,巴黎得到了地鐵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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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aphanger: Saving Our Cities and Ourselves from the Automobile

作者:泰拉斯.格雷斯哥(Taras Grescoe)
譯者:陳信宏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3年05月06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571357553
裝訂:平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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