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現場感應】窮人的宿命惡夢 | 環境資訊中心
環境書摘

【沈思:現場感應】窮人的宿命惡夢

1985年10月01日
作者:楊憲宏

「問我為什為要吃水銀中毒的魚,還不如問我為什麼要生在海邊!」

半年前,看日本水銀公害紀錄片,「水俁,那樣的20年」,畫面的一段對白,讓我感到迷惑。公害難道是窮人的宿命惡夢嗎?面對這樣的問題,我思考很久。

「水俁」是指日本九州不知火海的水俁灣,位於熊本縣境,20餘年前縣內居民因吃了受到工廠水銀廢水污染的魚,導致水銀中毒。「水俁」一字如今已成了「水銀中毒」的代稱了。

根據這部公害紀錄片的報導,日本的水俁症惡夢如今仍在熊本縣進行。數十萬居民至今仍捕著受污染的魚,吃著受污染的魚。日本記者曾問:「明知魚有水銀污染,為什麼還要吃?」得到的回答是:「你們不如乾脆問我:為什麼要出生在這個海邊?」

水俁灣對面就是天草,那是日本歷史上有名的貧困之地。窮人是沒有能力選擇生存之道的。「為什麼要出生在這個海邊?」一句多麼宿命而無奈的反詰!

回顧日本水俁症的歷史,日本熊本大學及水俁症收容所「明水園」仍然留有「殘跡」。至1982年3月為止,水俁市、鹿兒島、新瀉三地統計病人共達6052人,其中495人死亡。

水俁症受害人,經漫長的痛苦掙扎後,終在1973年3月20日獲法院判決,肇禍的「日本窒素(氮)公司」必須立即賠償3200萬美元,並按月付給每一病患60至180美元,至1975年10月,工廠已付8000萬美元。

錢其實也解決不了事情。日本政府到今天為止,也不知道怎樣處理仍受著水銀污染威脅的數十萬水俁灣居民。讓他們遷村?日本已沒有可以容納他們的未開發地。清除污染海域底泥?日本政府已做了幾十年,但是這工作艱巨而耗時,效果十分緩慢。因此日本政府只有忍住同情心,讓居民自生自滅。

不要以為日本水俁症是已過去的歷史紀錄。水俁症其實是從過去延續至今,還要擴入將來的棘手公害病症。

臺灣地區一向是「拷貝」日本慣的,連公害也不例外。1979年,臺灣中都發生2000多名農村百姓多氯聯苯中毒,是1969年日本北九州地區的多氯聯苯中毒案的「翻版」;1983年,桃園觀音鄉大潭村鎘米事件,是1960年日本富山縣神通川下游稻作地鎘米造成「痛痛症」的「部分拷貝」。

被環境保護學者選為臺灣地區「四大水俁症候選地」的是:臺南鹿耳門溪、高雄後勁溪、高雄前鎮區十字渠、竹南中港溪。

民國68年至70年間,臺灣省環境保護局與清華大學原子科學研究所同位素組,以中子活化分析法調查高雄、臺南、苗栗、臺北全省八家鹼氯工廠環境中圳道、河川、港灣等水域之底泥、魚貝蝦類,以及稻田土壤和稻米之水銀含量。

這份報告教人看了皺眉頭。高雄十字渠的底泥水銀含量高達108ppm,中港溪下游、鹿耳門溪下游安順顯宮地區、後勁溪下游楠梓右昌地區底泥也都在10ppm左右,比自然含量高出550倍。

與日本不知火海水俁淺的底泥水銀含量,20ppm至260ppm相比較,臺灣四地區的環境,已具備了「水俁症」孕育約條件。

怎樣才能趨吉避凶呢?這是值得好好思考的問題。居民是最無辜的。他們活了大半生,水銀中毒是什麼,他們是沒聽說過的。

因此,趨避什麼?如何趨避?對於長居鄉野的人是不怎麼有意義的。水銀中毒是經過長年累積才會出現病狀的。民眾並無法從魚蝦身上吃出、聞出、看出水銀污染的浪跡。

環保單位在調查過水銀污染濃度後,雖公開宣布過,要居民不要捕食這些水域的魚貝類。但水銀中毒並不是入口迷翻,見血封喉之物,民眾能聽進這些警告的恐怕不會太多。

有水有魚之處,原來就是適人居住的地方;傍川而居卻不得食魚,那樣不尋常、突兀的警訊,有時也是敵不過世居百年根深蒂固的自然生活習慣,因此魚貝是照樣吃的。

為什麼明明已警告過魚貝有污染,還要吃?回答恐怕也是:「要這樣問,還不如乾脆問,為什麼要出生在這個地方:」

是不是有些人天生就是註定來做公害的犧牲者的呢:這極懷疑與驚愣在心中久久不去。

原載民國74年10月「大人物」雜誌

※ 本文轉載自《走過傷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