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手邊還有兩件必須在週二開學之前完成的工作,我仍和師大環教所的師長,以及北區環境教育中心的環教夥伴們,去了一趟充滿思念的Cinsbu。
趁著天將亮未亮的清晨時分,獨自走出沁涼如水的戶外,站在塔克金溪上游的高地上,望著由墨藍色山嶺線夾峙著、瞬息萬變的天空。晨星低垂,即將觸及對岸的山頭;草叢間瀰漫著潮水般規律的嘶鳴;森林裡初醒的冠羽畫眉,輕輕吹奏出呼喚晨光的哨音。
這是鎮西堡的晝夜交替。我像等待著陽光轉動的朝露,隨著漸至的天光,從內而外變得透明。在部落雞啼之前。
汪明輝老師演講最後,他的博士生巴彥老師,問了Lahuy一個問題,為什麼司馬庫斯實驗分班的原住民傳統知識學習,要用泰雅族語學習?
Lahuy回答「所學的知識最後都必須回到生活,並成為生活的支持。傳統語言要在生活當中存活,在實做當中,語言才是活的。」這讓我想起,上學期美慧老師曾經提起的「文化回應教育」。然而巴彥老師似乎還不夠滿意……
下午的第一個實做課程是「搓小米」。Lahuy幫他的姨媽Yaki Yawu在地面上鋪好帆布,Yaki Yawu拿出今年收成的小米穗,說明「搓小米」用泰雅族語說是「gmit trakis」,「trakis」是小米(tr要發打舌音),「gmit」是形容山羊磨蹄的動作,連在一起就是「像山羊磨蹄一樣地搓小米」。
Yaki Yawu在教我們搓小米時,我們每個人嘗試著發打舌音,卻都好像一隻隻舌頭打結程度不一的八哥鳥。我怕自己一下山,記憶就埋沒在生活的洪流中,於是特別拜託剛才演講中做了詳實筆記的阿棟牧師,替我在筆記本上寫下搓小米的泰雅族語發音。
從這個詞,我突然領悟到為何用族語發音的學習是重要的,如果我們使用漢語教學,部落的孩子學到的就只是「搓小米」這樣一個被簡化的、較為平面或直線式,不包含經驗向度的動作。然而,「gmit trakis」卻是生動的,連結了祖先豐富的山林經驗,生活中對於自然萬物的觀察;是立體的,是活生生的。
我在筆記本上快速記下對於這個動作詞語的體會,也將這個想法分享給巴彥老師,他很高興地說,我幫忙回答了Lahuy解釋得不夠清楚的答案。
我時常覺得,文字或許最是能夠貯藏情感與記憶的載體;然而這次的鎮西堡之行,我卻充分感覺到原住民族語神奇之力,它們就像是一組一組豐富而立體的收納空間,足以貯藏許多生活經驗、實踐知識……;我想,所謂的文化、傳統智慧,想必也需要活在生活中持續使用的語言裡頭。
※ Lahuy Icyh(拉互依.倚岕)司馬庫斯部落工作者 亦是《SMANGUS 司馬庫斯》一書的作者。
午後,從鎮西堡鬱綠的森林間折返。
雲霧沉降,緩緩將檜木林上方的山頭遮覆、掩蔽,谷間的空氣帶著一抹淡灰色的朦朧。
霧降鎮西堡。
透過望遠鏡框出的一小方視野,我仍能指認出許多灰棕色的巨木。
扁柏的陽剛與紅檜的溫潤,溪谷的清麗與森林的和諧,都將調和在所有的聲音、氣息與顏色當中,成為一份我無法用適切的語言文字書寫的、神秘的永遠。
短短一日,鎮西堡檜木林向我揭開神秘面紗,為我重新開啟內心那片等待理解與認識的森林;當我穿林而去,霧鎖雲封,心中的那片森林也暫且閉合,帶著思念的氣味等待重新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