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緣 (上) | 環境資訊中心
賈福相

樹緣 (上)

2001年11月04日
作者:賈福相

看樹是樹

童年的記憶零亂而模糊,有些清新的片斷卻往往是與樹有關。

早春三月,蠶卵孵化成黑黑的幼蟲,只有針尖那麼大,這時也正是桑樹萌芽的時候,每到黃昏我都到郊外採桑芽。有時貪玩,回來的時候天已黑了,踏著星光、踏著月色歸來,到了夜裏,看母親把那些嫩芽剪成絲絲的小片用來餵幼蠶。沒幾天蠶就長大變白,那時我就有種完成使命的感覺。

四月香樁樹的幼葉是紫紅色,有很強烈的味道。母親要我採香樁,用來炒蛋或泡在鹽水裏作泡菜。我不喜歡香樁那種特別強的味道,也一直不了解為什麼大人們吃得那麼津津有味,後來,自己成了大人也吃得津津有味。

夏天在河邊玩,河邊有柳樹,騎在柳樹上乘風涼,或抓著柳枝盪鞦韆,再由樹上跳入河中.激起一個爆炸的大浪花,把胸口和腿摔得又痛又紅,但還是一遍一遍地再跳。

夏末秋初杏和桃熟了,棗子也熟了,抱著樹搖一搖,果子落了滿地,就坐在樹下吃。也常常把有毒的毛毛蟲搖下來,落在頭上,落在臂上,痛癢難忍。吃了果子對樹沒有感謝,被毛毛蟲毒了對樹也沒有生氣。

夏天我也喜歡坐在楊樹下聽蟬鳴。大的和小的灰蟬聲音單調,都是在正午大太陽裏才叫,嘶嘶的啞了的聲音,像是在革命一般的吶喊,大人們不喜歡,因為吃過中飯後正是他們睡午覺的時候,蟬把他們吵得睡不著。楊樹卻沒有不耐煩,它們靜靜地、耐心地聽。有種小知了卻是黃昏的時候才唱。它們喜歡在楊樹的最高枝,有些遼遠,它們的歌有三個音節,斷斷續續,很悲涼,像在嘆息,嘆息白天就要結束了。夏天晝長,但夜還是要來的。

童年的樹,樹是樹,我是我。我有我的天地,樹有樹的天地,我的天地中有樹,樹的天地中有我。



看樹不是樹

我記不得童年是怎樣結束了的,很可能是與兵荒馬亂的二次大戰有關。戰亂中,財產不保、生命不保,人們的全副精神都放在生存上。年紀稍大,有了恐懼,也有了憂傷,就這樣,被抓起來,逼迫地放入了另一段生之旅。

接下來是少年和青年,荷爾蒙控制下的苦悶,對學問和事業追求的猛攻猛打,佔據了所有的時間和空間,把生活填得滿滿的。生活裏沒有樹。

也曾在林中逃難,躲避日本軍機的轟炸和掃射,也曾砍伐木柴作燃料,或者看樹變成了木板,木板作了臨時床或者作了棺材。看樹不是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