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討海像海上農耕,有時有陣。每年中秋節過後,冷鋒面一波波下來,東北季風一波強過一波,東北風與流向由南向北的黑潮洋流對衝,這時節,台灣東部海域經常巨浪濤濤。就這個時候,白肉旗魚隨黑潮洄游靠近台灣東部海域。白肉旗魚俗稱「丁挽」或「翹翅仔」,是高經濟價值的高級生魚片。因此,儘管風強浪大,台灣東部討海人在這個季節仍然出船冒著大浪鏢獵旗魚。
鏢旗魚、鏢丁挽或正式一點被稱為沿海鏢刺漁業,是一種傳承久遠的漁獵法之一。據說是日據時代由日本琉球人傳入,再由台灣討海人改良後的漁獵法。在漁業技術與裝備日新月異的今天,各種高效率的漁撈法不斷被研發或被引進,鏢刺漁業卻始終維持著原始風貌數十年沒有太大改變。也許這是鏢刺漁業無可避免逐漸式微的主要原因。
搭架在船尖外的鏢魚檯是鏢魚船的主要特徵,鏢魚檯稱作「頭架」,鏢手站立在頭架頂端持三叉漁鏢鏢獵旗魚。這季節風強浪大,鏢手需要十分能耐與十分膽識才站得住鏢檯,也才獵得到游速敏捷的旗魚。
鏢魚船討海人靠的是搜索海面發現旗魚的眼力、是甲板站得更穩的能力、是鏢射的力道與準度、是全船的團隊默契與經驗,這些能耐都是一代代傳承、都是一波一浪的經驗累積。一波一浪痕,鏢魚討海人是以生命經驗和大魚搏鬥,是比較少用到科技設備的漁獵法之一。因而,鏢刺漁業的漁獲量並不高,以生態觀點來看,它是台灣少數健康的漁法之一。也可以這麼說,鏢魚作業是最足以代表台灣傳統沿岸的漁獵文化。
鏢魚作業是漸漸沒落了,一個漁季下來,鏢魚船的漁獲收入大多是入不敷出,所以,鏢魚討海人平均年齡偏高,鏢魚作業已淪落於後繼無人的窘境,這種鏢刺作業將有可能在我們這一代消失。一種漁獵法或一種傳統產業的消失,也許是文明進步無可避免的遺憾。但是在遺憾還沒發生前,我們或許可以思考,若是透過一些努力而能留下一樣傳統漁業文化,我們的努力將會是有意義、有價值的。
鏢旗魚作業每年自中秋過後開始,至十二月三十一日止,漁季約三個月左右。白肉旗魚的高價位來自外銷,主要供給日本市場年節所需。漁季截止日—十二月三十一日—也是配合著日本市場的需求,並不是白肉旗魚不在我們的海域裡過年。也就是說,如果這高價市場是由國內市場來取代,漁季將可延長一個月左右。我參與過鏢魚作業,我深深覺得,以鏢魚作業精彩的過程及其背後累積的傳承文化意義,白肉旗魚的國內市場價值不會低於外銷。問題在於,台灣並不普遍瞭解這種作業,甚至並不知曉我們的海域裡擁有這樣的寶藏。
如果我們能夠辦個「鏢魚季」,將台灣獨特的鏢魚文化透過成功的論述、宣傳及計畫性推廣,我想,不止白肉旗魚的身價將可能高過外銷價值,包括我們的鏢魚討海人,也可能因而從沒落邊緣轉而成為我們的海洋文化資產。
這種努力與付出,似乎並不太難,而只是我們一直沒有去做。
我的腦子裡常常出現有關於鏢旗魚的一個美麗圖像—花蓮港口邊有一個漁業文化館,館裡詳盡介紹鏢魚作業的設備、漁法及呈現鏢魚作業力與美的文化意涵;漁季期間,港邊湧入眾多的觀光客及群眾,等著迎接鏢魚船入港;鏢魚討海人透過宣傳及競賽規劃,漁港牆上的鏢魚成績公告欄,使得他們將以海上英雄的姿態載著他們的漁獲入港;也許,鏢手可以對群眾講一段他們捕到這條魚波折崎嶇的驚險過程,鏢手也可能接受像一位成功的鬥牛士的榮耀;最後,由民眾參與漁獲喊價……
我們做得到!我們賦予海裡寶藏應有的價值,我們給予鏢魚討海人應有的掌聲,最重要的,我們因而留下了我們的海洋文化資產。(本文原刊載於2001.11.17聯合報/聯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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