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濃濃溪是花蓮溪的源頭支流,阿美族稱這條河為「ga-nang-nang」,意思是「像火一樣猛烈燃燒的河流」。如果是在旱季,你絕對想不到這條河流跟這個名字會有什麼關聯,乾涸的河床往往連一滴水也見不著,然而,豪雨過後的嘉濃濃溪卻有著一付狂野的面貌,洪水如萬馬奔騰之姿從山谷中傾洩而下,令人戰慄。如果說每條河流都有她自己的個性的話,那麼嘉濃濃溪可以說是一條極不穩定的河流,用科學的話語來說,就是「河川係數」相當大,洪水期與枯水期的水量可以相差到上千倍。
嘉濃濃溪的另一個特性是-她是一條會走路的河流。有學者預測,現在我們看到的嘉濃濃溪雖然是花蓮溪的源頭,但是在數萬年以後,她很可能會變成是秀姑巒溪的源頭。為什麼嘉濃濃溪會從花蓮溪走向秀姑巒溪呢?這就要從花蓮溪的身世開始說起了。原來在數萬年前,秀姑巒溪曾經是花蓮溪的一部份,當時的花蓮溪浩浩湯湯一路從玉里往北流貫整個縱谷,在同時,源於海岸山脈的秀姑巒溪因為向源侵蝕的作用,漸漸切穿了海岸山脈接通了縱谷的花蓮溪,將花蓮溪的上游河段襲奪過來,形成了現在的秀姑巒溪與花蓮溪兩大河系,而嘉濃濃溪就成了花蓮溪最南邊的源頭。從地勢上來看,嘉濃濃溪畔的大豐大富兩村落,正好就是位於花蓮溪與秀姑巒溪兩大流域的分水嶺上。花蓮溪成了斷頭河之後,水量減少,泥沙的堆積加速,相反地,秀姑巒溪的下切作用卻增大,因此地理學家預測,位於分水嶺的嘉濃濃溪如果自然的發展,未來將可能成為秀姑巒溪的支流。
嘉濃濃溪的特質,對於南岸的大豐大富兩村落來說是一個不利的因素。然而,在老一輩大豐大富人的記憶中,嘉濃濃溪過去從未曾為村莊帶來洪患,一直到這兩年,包括去年八月的碧利斯颱風、今年的桃芝颱風以及利奇馬颱風,大富村整個村莊幾乎全被洪水淹沒、花東鐵道橋樑屢遭衝毀。颱風之後,嘉濃濃溪的面貌徹底的改變,原本深峻的河床如今高出了七、八公尺,河床現在遠遠高出村落,甚至比電線杆還要高,河道也拓寬了一百多公尺,舊有的河堤被埋沒在河床的中央,新的河道衝過堤防直衝向村落,大豐、大富的村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從前的嘉濃濃溪嗎?
現在,嘉濃濃溪對於村民來說,變得危險而恐怖,只要一有豪雨或颱風,村民就得攜家帶眷打包行囊逃難去。但是村民知道,嘉濃濃溪之所以會變成現在的樣貌有其原因,原因有兩個-一個是過去十年來沿著河床不斷興築的十幾座攔沙壩、另一個是河川北岸的截流堤。攔沙壩的興建將河中的泥沙全部阻攔在河床中,一個淤滿了便往上再做一個,層層疊疊幾年下來從下游至上游便做了十幾座,在今年桃芝颱風來襲時幾小時之內這些攔沙壩便全部遭到掩埋,河床升高之後河水便改道,流向南岸地勢較低的村莊。另一個原因則是河川北岸的截流堤,原來過去嘉濃濃溪流入花蓮溪時,分成南北兩股支流,一條直接穿過花東鐵橋流入花蓮溪,一條繞過北方的山麓流向大興溪再與花蓮溪匯流。然而,負責整治嘉濃濃溪的水利處第九河川局在北岸設計了一個截流堤,這個截流堤做好之後,嘉濃濃溪北邊的支流便被阻擋下來,溪水整個從南邊的流路流去,河床的寬度縮小了將近一半。
雖然水利處的官員認為北岸截流堤與大豐大富的水患沒有關聯,但是居民相信自己的經驗與常識,「本來水可以流向另一邊,現在做那個堤防,把水逼過來了,怎麼會沒影響?他們做那個根本就不是堤防嘛!那些專家做事,還輸給我們這些沒讀書的,我們這些沒讀書的要是來做堤防,也會做直的不會做斜的。」另外,花蓮師範學院的地質教授李思根到現場勘查時也表示:「北岸做截流堤,很糟糕」。
颱風過後,大豐大富的村民組成了嘉濃濃溪自救會,要求水利處儘速拆除北岸的截流堤,水利處告訴居民要「再評估看看」。如果依據原先水利處的計劃,北岸的截流堤做好之後,將可產生230公頃的河川新生地。但是大豐、大富的村民要問,為了產生230公頃的河川新生地,卻要犧牲大豐、大富居民的農田房舍,這樣的邏輯真是令人不解。
其實,嘉濃濃溪的問題在台灣並不是一個個案。根據統計,台灣有八千公頃左右的河川新生地是透過河川整治而來,這些土地曾經是河道、滯洪區、氾濫平原。事實上,每一條河流都有自己獨特的生命、獨特的個性,從上游的水土保持到下游的防洪疏浚,應該有一個整體的規劃,在進行堤防興築等整治工程之前,也應該透過環境影響評估的程序,以符合河川的水文特性,但是目前河川整治並不列入環境影響評估的項目之內。在歷經洪患威脅之後,我們似乎也該調整一下視角,河川不是人類的排水道,在整治她之前,傾聽她的生命律動,而不是要她按照人類的意志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