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於98年在電視上出現一則BMW新款車型在基因序列圖陣中蜿蜒前進的廣告，乍看之下相當令人好奇。這則廣告特殊的原因在於，這種看似一整排參差不齊的樓梯排列而成的基因序列圖，平常只能在從事生物研究的實驗室才能看到，而竟然在廣告中跟日常生活的代步工具構成一種奇幻的組合，也同時顯示了科學的知識在英國普及化的程度。除了廣告之外，英國的電視台所推出介紹花、鳥、蟲、魚的自然史紀錄片、科學家或是科學研究許多不為人知的秘辛、以及科學發現對社會文化的影響也是相當普遍的。這些例子在在說明了BMW廠商，膽敢在英國推出這種夾雜科學認知的廣告來推銷他們新車型的重要理由。
當然廣告當中也是有意識型態的。大多數人都知道，基因是主宰生命的基礎遺傳物質，它的結構分子通稱為DNA。早在DNA發現的時代，分子生物學者便自豪地宣稱他們已經找到了生命的意義，這種將生命的全面性簡化成一些簡易符碼的生物決定論調在當時簡直是高唱雲霄。日後，分析基因序列的技術陸續發展出來，更助長了這些論調提倡者的雄心。就他們而言，基因序列圖的製造與完成其實簡直就是生命最赤裸的展現。透過這樣拆解的過程，我們看到生命最基本的訊息就像汽車的零件一片片被拆解開來，呈現在世人的眼前。不僅如此，人類的許多行為像是同性戀或是暴力的傾向，都有科學家堅信可以找到相對應的基因來解釋。透過拆解分析個別的基因，我們將解謎所有生命的意義以及人在自然中的定位，這是許多生物學家心中未曾說出的宏願。
在這些生物學家當中，英國牛津大學的生物學者理查‧道金斯可能是最為雄辯，但也是最為自負的一位。在二十幾年前，他以《自私的基因》一書將達爾文的演化思想通俗化而奠定了他在科普界的大好江山，並與另一位立場相當不同的演化學者兼科普作家，史蒂芬‧古德爾分庭抗禮。書中，他反覆地利用選汰賽船選手的比喻，論證複雜的生命過程除了是一個個自私的基因藉著生物體進行無窮盡的生存鬥爭外，別無他物。最近，在他的新書《縷析彩虹》中，他再次展開滔滔雄辯以及善用比喻的長才，爭辯著即使將彩虹縷析出它的紅、澄、黃、綠、藍、靛、紫、等不同光譜顏色，也絲毫不減它浪漫的美感，同時並舉證歷歷地說明在歷史上科學的成就影響藝術美學的領域，便比藝術家跨過界線進入科學領域來的容易。再一次，道金斯透過將科學與藝術切分成兩個截然不同的文化，然後再詭巧地申辯他將整體簡化成部份的基本立場。
同樣是知名的生物學家兼作家，在英國的空中大學任教的史蒂芬‧羅斯卻大大地不同意道金斯的論調。生命是豐富的，遠遠超過基因本身。羅斯在他的暢銷書「生命線索」中指出生命依存在細胞、個體甚至生態系彼此互動的複雜網絡裡，而DNA只不過是其中一部份。在英國的左翼大報《衛報》的書評上，他訕笑道金斯將科學與藝術的互動簡單地一切為二，是種相當過時的談法，同時責怪道金斯不但很少跟社會學家、哲學家甚至那些敵視他的女性主義者正面交鋒，卻敢於大膽運用片面的科學與藝術交會文獻來佐證他一貫簡化的立場。羅斯對於極端地將整體簡化成部份以及生物決定論，長期以來有相當深刻的批評。他說人類不只是一個空洞的肉體，想像力的缺乏才是真正使自由的心靈受限的主要原因。人類也不能簡化成只是機器或是DNA的承載體。相當不同的，我們是屬於我們內在的生物性以及社會性持續互動下的產物。在這樣的前提下，人類的歷史以及文明才得以產生。
回到廣告中的BMW以及基因序列圖，這兩組不同影像的組合雖然是車商的噱頭，卻反應了某種過度簡化的生命觀，即生命就是機器。在現代社會處處講求競爭以及效率的精神中，這樣的廣告似乎很能夠吸引觀眾的注意。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在英國的社會中，批判的聲音也馬上在報章上可以看得到。同樣的，像是道金斯這樣子能言善道的學者與科普作家，依然有像羅斯這樣相等地位的人與之抗衡。反觀在台灣，道金斯所著且翻譯成中文的《自私基因》以及《伊甸園外的生命長河》，卻常常被喜歡科學的學生當成權威的大師經典一般地閱讀，而渾然不知他的學術對手嚴謹的批評。這樣的現象值得一向強調挑戰權威以及解除意識型態魔咒的科學界人士深自反省。(31/10/98）
資料來源：泰晤士左岸 http://wshih.fcchen.net/thames/a.htm
原發表：中央日報大千世界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