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淡不一的水霧翻滾流轉,充塞在灰白天空的任何角落,張撐密林外的巨幅布幕。萬千喬木隨著我的氣喘,上下游走,且不時的,由晃動的間隙,拋灑進來晶鹽般的霧顆粒,粒粒帶著飛翅,輕巧的劃出柔滑曲線向遠飄浮,而後消失。是天使之淚,也是幽靈之舞。
海拔約莫一千六百米的登山口,其實正是南台壯麗闊葉林的起始點。林下幽徑很快的吞噬我們一行五人。我們好似進入綿長無止境的,史前巨獸的消化道;潑辣急猛的雨陣,彷如胃酸瘋狂的攪滾起來。
山徑貼在陡峭不勘的坡地,我們向檜谷與北大武挺進。
令我痴奇的,這兒的楠柯常綠林旺盛得叫人旋暈。大小樹群,株株牙根錨定在后土胸腔,護衛地面的任一分寸,舉頭則難覓破空。腳下,厚薄各異的腐植落葉,充當彈性軟墊,也有翠綠綿毛般的苔蘚,鋪滿潤溼的岩塊。
然而,山路迂迴,更替於東西或陰陽坡面,以致於闊葉林分之間,仍多崩塌險地。由於暌違山林又是一段時日,重裝浴雨入大山,每一步伐多了份謹慎,因而無論銳巖碎石、爛泥坑洞、鳥獸蟲蛇、刺藤枯枝,必然樣樣噙住眼神,否則隨時隨地將有意外,此即進入自然的敬畏之始,文明人類自以為是的恣意必然平空消失。
爬高百五十公尺後,沿著東西向橫稜走,連綿的仍然是叢林與大雨。時而佇足小歇,聆聽林間水鼓,多層輾轉、輕重跳躍,有者玉盤珠落,有者飛砂擊金,最多的是悶入綿絮,蔚為雜中有序的交響。雨勢加重則有若細石,真所謂傾盆。株幹上奔騰的稱之涇流,遊竄林床的合稱洶湧。我賞景的心情有些沈重。
也許是這段日子以來風狂雨驟,正屬枯死枝幹落地歸土的季節,以及風剪、風折作用,夥同枯幹掉落時連帶打落的旁枝側葉,致令整條山徑散布著瓊楠、木薑子、狹葉櫟、長尾柯、紅檜、紅豆杉、尾葉越橘、附生蘭花或蕨類,好似我林分調查,差遣獼猴採摘標本一般,一路只消低頭疾走,整個林相冠層的組成了然於胸。
然而,重雨淋瀉下我放棄了傳統標本的採集,中年後的山林也多了些沈默情境。雖不記得攀附多少巉岩危地,只鮮明的印烙闊葉林的妍美,不同於年青激越的熱戀,卻教人有酒迷沈澱的頹廢,只合內在胸臆的吶喊。那山深水幕的一頃無垠中,變幻莫測的場景,處處予我虛實恍惚的迷惑,每一面向都足以讓我甜美的墜崖。
我的老棉襪與破靴,盛裝南台今年的豐沛,內外涇流的附加,緊緊纏住腳步的蹣跚。終於在標高二千二的叉路後,抵達檜谷山屋。
資料來源:台灣生態研究中心網站 http://alishan.net.tw/taiw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