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06月26日
作者:陳玉峰
檜谷雨夜
卸下透溼背包換上乾衣物,一團鮮血赫然擴染;短褲內肥鼓鼓的螞蝗正游目張望。難以想像,這等熱帶惹人噁心的吸血鬼,竟然上躋霧林帶;而我無痛癢的傷口,正汨汨冒出腥紅。
換裝整理妥善之後,接下來是長長的等待。三十卷底片在滂沱咆哮的雨勢中苦無用武之地。即令心理有所準備,怎奈地形雨逆轉成西南氣流,換來豪雨特報。
檜谷山莊是座豪華山屋,床架離地一米,登山熱季容得下百人,而今雨季且封山甫解禁,南、北大武很可能僅止於鳥獸與我等一行。好長的一段沈默,卻感受不出任何時差,因為鬼雨肆虐,所有的聽覺塞滿屋頂上雨水機械式的嘶殺。我最佳的情緒是幻化為一株大樹。
卷縮進羽毛睡袋,試圖鎮壓單薄的抖嗦,感覺與思考都很遲滯,在漫漫水珠獨奏中漸次凝固,直到楊前來喚吃,一番熱騰始教一天的冰寒溶解。
飯後,年青兩代四人圍起瓦斯燈,壓製今日的採集品,我在另一角落檢視殆已肢解的計畫。他們專注,偶而傳來發現的興奮,以及隱約可感染的豪情,甚至閃電般散射出幾許熱力。在他們晃動的光影之間,我瞥見業已消逝的青春。我深深瞭解那份自我期待與驕傲,強說愁但絕非寂寞的寂寞,那種夢畢竟五彩繽紛。
到山裡來通常我只攜帶空白錄音帶,為的是捕捉稍縱即逝的感覺靈光,在此暗夜卻有些許憾意,後悔欠缺適配的古典,因為年青一端的角落,活似貝多芬九大交響熱烈的標題,而我這端正是可有似無的後期弦樂四重奏。
子夜難以入眠,山雨更加熾烈暴動,朦朧中我的知覺混然移位,彷彿一頭台灣黑熊佇立床頭,一陣寒意自髮梢電傳腳尖,直覺彈跳而起,頭燈開展的瞬間,黑影消逝無蹤。我不確定是夢是幻是真,但黑地土上是存有一攤水溼。直到林梢的剪影漸次浮現,我貼在床板上的背脊始終冰涼。
資料來源:台灣生態研究中心網站 http://alishan.net.tw/taiw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