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資源銳減 印度阿薩姆邦人象衝突激化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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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資源銳減 印度阿薩姆邦人象衝突激化

2018年12月13日
環境資訊中心綜合外電;范震華 編譯;賴慧玲 審校
一種高致命性的有機磷殺蟲劑Demecron ,雖然在印度阿薩姆邦的索尼特普縣(Sonitpur district)被禁用,但黑市裡的交易行情依然熱絡。原因無他,為了對付不斷肆虐農田的害獸──野生亞洲象。5月號《外交家雜誌》(The Diplomat)專文探討了亞洲象與印度農民之間的糾葛。
印度阿薩姆邦境內的野生亞洲象。 Rita Willaert拍攝
印度阿薩姆邦境內的野生亞洲象。Rita Willaert攝。(CC BY-NC 2.0)

即便害死大象「有罪」  仍寧願使用農藥

根據《外交家雜誌》記者訪問到一位居民的經驗,這位認為「做農無前途」而離農的工人表示,「雖然購買、販賣、持有或使用Demecron當殺蟲劑是非法的,但還是能輕易地從城裡大部分的農業資材行買到。」

他也抱怨大象的農損,「2001年時,我的收成有一半都被大象毀掉,我沒有跟一些鄰居一樣使用殺蟲劑。但2002年真的很難熬,我母親被診斷出癌症,妻子早已臥病在床,14 歲的兒子因為我繳不出學費被迫失學,所以無論如何,我不能再失去任何收成。」

對他而言,任何農損都是嚴峻的打擊,於是他開始使用Demecron來防治大象。但用這種殺蟲劑來防止大象靠近田區的做法,已在其他地方對象群生存造成嚴重的衝擊。

他回憶,「有一隻小象中毒死在我的稻田旁。剛施藥時有幾天看不到大象的蹤影,但效期很快就過了,大象又開始出現。殺蟲劑不是永久的解方。」他悲傷地補充:「我並不是為了好玩而殺死 Dangoriya(阿薩姆人對大象的尊稱),沒錯,殺死大象的我有罪,但我必須保護我的作物,不然我的家人要吃什麼?」

這個案例幾乎是印度東北地區所有面臨人象衝突、身陷貧困泥沼的小農的寫照。

人類向野地擴張  人象衝突升溫

根據 2017 年的調查,亞洲象在印度東北地區的族群量為 10,139隻,占全球的四分之一。印度的亞洲象族群主要分布在三個邦:5,719隻居住在阿薩姆邦(Assam),為各邦之最,另有 1,754 隻棲息於梅加拉亞邦(Meghalaya), 1,614 隻生活在中印邊界糾紛地帶的阿魯納恰爾邦(Arunachal Pradesh)。其餘象群則散落在其他印度東北各邦。

近幾十年來,阿薩姆境內許多縣,如索尼特普、戈瓦爾巴拉(Goalpara)和戈拉加特(Golaghat),都變成人象衝突的地雷區。致力減緩人象衝突的在地保育人士索魯‧巴卡塔奇(Saurav Barkataky)指出,人口遽增、貧窮問題和政治的綜合作用已讓大象棲地驟減,導致人獸衝突危機越演越烈,對人類和大象的生存都造成嚴重衝擊。「人類肆無忌憚地向野地擴張活動範圍,是人象衝突升溫的原因」。

根據阿薩姆邦森林部統計,2001~2014年間,有225隻野生大象因盜獵、毒餌、電網、和撞上高速火車而喪命,而2006~2016年間,將近800人死於人象衝突。

根據阿薩姆當地保育團體阿瀾亞克(Aaranyak)在2017年12月中的統計,有40隻大象在過去一百天內因人為干擾而死於非命,例如在新建的鐵路上被火車撞死,失足墜落至茶園與或工廠工地的水溝,一頭撞上截斷大象生態廊道的高爾夫球場圍牆,或是被電擊致死。

執政黨力主開發  農地變工廠  大象遊走空間限縮

雖然保育人士努力復育大象的自然棲地,但由執政黨「印度人民黨」(BJP)推動的「東印度政策」正在加速該區工業發展的腳步,並為了促進工業建設而鬆綁環境法規。不僅如此,阿薩姆邦政府正考慮將農業用地變更為工業用地,以吸引國內和國際企業投資。

巴卡塔奇對阿薩姆的開發計畫憂心忡忡,「越來越多的大象棲地和生態廊道遭到威脅。農田為象群提供了大範圍遊走的空間,一旦農地變成工業用地,肯定會對大象造成威脅。」

2016年底,阿薩姆邦政府從阿薩姆產業發展有限公司分別撥出 602,010平方公尺和 123,120平方公尺的土地,給以推廣阿育吠陀醫藥聞名的帕坦珈利公司(Patanjali)和藥妝龍頭達波爾印度有限公司(Dabur India Ltd)在索尼特普縣設廠,但這裡正是印度東北方人象衝突最嚴重的區域。

附近村民憂心,工廠進駐後原本大象生活的林地便會消失,很可能會讓當地嚴峻的人象衝突更加惡化。一位居民對《外交家雜誌》表示,「在工廠整地之前,這裡長滿灌木、草本植物、和小樹,常被象群當作隱蔽的棲身之地。」

巴卡塔奇的經驗也支持這樣的看法,「2014年,我在這裡拍攝到一群約有 18 隻成員的象群。這裡曾是象群覓食的臨時避難所。」


阿薩姆邦的象群。Mike Prince攝(CC BY 2.0)

然而負責索尼特普縣泰茲普爾鎮(Tezpur)的森林部北阿薩姆圈森林保育員席法庫瑪(S. P. Sivakumar)表示,分配給帕坦珈利和達波爾公司的土地並不是重要的大象廊道,並且自1980 年代初期以來便被劃為工業用地。但他承認:「多年來,這些未開發的土地上草木繁榮,一直為那些跑到索奈魯派(Sonai-Rupai)和普哈恰波里(Burhachapori)野生動物保護區外頭覓食的象群提供臨時的棲身之所。」

巴卡塔奇感嘆地說,「這意味著政府只不過是字面上的依法行政,忽略了立法精神。就算這塊土地依法隸屬工業用地,人人都知道大象失去了一處重要棲地。」

自從帕坦珈利公司進駐這片土地後,野生象群已經闖入場址好幾次,其中一次發生在 2016 年 11 月,一隻成年母象摔入工地的深坑中死亡。另有一次是在 2017 年 6 月,象群闖入施工現場,引發工人恐慌。這群大象也衝入工地附近的茶園,踩死兩位無辜民眾。最近的傷亡發生在同年 12 月 10 日,一輛快速行駛的火車在索尼特普縣巴里巴拉村(Balipara)撞死 5 隻大象。

當地農夫擔心失去避難所和食物的大象會對鄰近村莊和農田造成嚴重破壞。住在戈拉馬利村(Ghoramari)的一位農民說,「那塊土地的草木除了是大象棲身之地,也提供了食物來源。現在大象會來田裡吃作物。」

在阿薩姆邦的戈拉加特縣,人象衝突也因森林消失急遽增加。自從 1990 年代後期國有煉油企業阿薩姆石油公司(Numaligarh Refinery Limited)在此設廠,清除掉卡齊蘭加-卡比昂隆地景區(Kaziranga Karbi Anglong Landscape)一處重要的森林棲地後,人象關係開始急轉直下。現在這家煉油公司還要與芬蘭柯伯利公司(Chempolis Oy)合資生質酒精精煉工廠,引起當地居民反對。他們擔心在象群遷徙的主要路線上蓋工廠,會使人象衝突更加嚴重。

不僅如此,阿薩姆邦和那加蘭邦(Nagaland)邊界山腳下的森林,是亞洲象在印度東北與緬甸一帶的主要棲地,近幾十年來,森林面積已經急遽減少。出身阿薩姆邦的約翰.霍普金斯大學(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博士候選人彼丁‧梅帝 (Bidyum Medhi),專門研究當地文化中的人象親密關係。他認為,森林消失的原因之一是當地盛行的新部落資本主義(neo-tribal capitalism)。這種經濟模式因由叛亂份子、茶園與橡膠園業主、官員和在地居民組成的秘密政治經濟網絡而興盛起來。

他解釋,「在這裡,傳統的森林和土地資源正被資本化,加上該地區不同社區的新興中產階級競相開墾森林,宣告林地歸自己的社區所有,更加快了森林消失的速度。」

另一方面,近年來大部分農夫已改用非致命性的傳統電網或太陽能電力圍欄來防止大象靠近農作物。因此,大象死於毒殺的比例已直線下降。

人類的態度和寬容度  和平共享棲地的核心關鍵

要怎麼做才能減緩人象衝突,讓亞洲象免於瀕危的命運,並保障印度東北數百萬農民的安全呢?梅帝認為:「唯有政治人物認真地付出關注、決心、勇氣和大量的投資,才能找到永久的解決之道。若能朝在地化的方向思考解決方法,也會有幫助。」

印度野生動物信託基金會 (A Wildlife Trust of India) 提出多項改善人象衝突的行動建議,包括停止侵佔森林、保持大象廊道完整、為受災的居民創造新的生計模式,改善法律的執行力度和訴訟機制,以及提供民眾技術支援和加強在地居民的認知。「但是政府在森林復育方面似乎毫無作為,也未保護僅存的大象廊道與棲地。」巴卡塔奇表示。

根據一項與牛津大學合作的研究指出,森林的多寡雖然仍是人象衝突的主因,卻不是決定阿薩姆地區象群存續的唯一因素。「民眾對大象的態度與寬容度,才是人類與象群和平共享棲地的核心關鍵。」

村民對擾人大象的看法最多只能說是好壞參半,並且會隨著當地人象關係的自然規律而變化:當大象不去侵擾農作物時,村民會尊稱大象為「Dangoriya」,一旦大象掠奪人們賴以為生的作物,就容易被視為害獸。

梅帝擔心,在致命的人象衝突不斷升高的情況下,如果沒有適當和及時的補償,人們對大象的容忍度可能會下降。不幸的是,現有的官方補償計畫是一場失敗,專家認為,是時候走向保險制度了。梅帝解釋:「這麼做,至少可以讓飽受野象或其他野生動物傷害的居民減少採取殘酷的報復行為。」

巴卡塔奇說,當地政府對野象掠劫農田的問題完全束手無策,導致民怨不斷上升。他表示:「阿薩姆邦的森林部不只人手和裝備都不足,資金也闕如,甚至沒有足夠的『kunki』(即受過訓練的大象) 來驅趕掠劫作物的野象。」

「因此,」他補充道:「所有的利害關係人,包括決策者、當地居民、學者和非營利組織必須攜手合作,重新思考現狀並找出解方。不然,我們可能是最後一個能與這些神奇的亞洲象共存的世代了。」

參考資料

※ 人與野生動物主題報導與 行政院農業委員會 林務局   合作刊登

作者

賴慧玲

環境圈的雜食動物,練習當好一名研究者、記者和翻譯。

范震華

屏科大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畢業,持續以文字力量參與環境保育議題。文稿與照片曾發表於國家公園季刊、國家地理雜誌中文網路版、破報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