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這麼奇怪，充滿矛盾。彷彿需要恨，也需要排斥，就像需要愛和包容。他們的心既緊閉，而後大開，卻又再度握緊，像一個猶豫不決的拳頭。——艾莉芙．夏法克（Elif Shafak）《逝樹之島》（The Island of Missing Trees）
藍膠尤加利（Blue Gum Eucalyptus）的形象不太好。它又稱為塔斯馬尼亞藍桉（Tasmanian blue gum），是一種原生於澳洲東南部的常綠闊葉樹，但現在已遍及全球。
尤加利常常帶來大量的混亂，就像火柴工廠裡的汽油，很容易著火。消防隊員及都市規畫師痛恨其易燃性，認為它太危險了。伐木工人則討厭它扭曲的木頭。在美國，尤加利被稱為「全國最大的雜草」。在加州，尤加利遍布全州各處，許多批評它的人認為它是一種入侵物種。
反對尤加利的人經常下意識地將「不受歡迎的植物到來」與「不受歡迎的人類湧入」畫上等號。加州排斥外國人的歷史悠久，自1850年建州以來，一直在限制中國及墨西哥的勞工進入。數個世紀以來，世界各地的當權者一直主張「來自海外的人」與「不受歡迎的動植物」有這樣的聯繫。
19世紀末，人們談及美國海岸的麻雀，稱牠們是「骯髒的移民」，這種說法呼應那個時代常見的民族主義和孤立主義言論。唉，在美國的各個時代，這種說法或多或少都能看到。藍膠尤加利也受到了排外主義的影響。
「加州人……洗劫全世界，尋找異國情調的樹木來美化他們的家園，」哈佛大學出版的《花園及森林》（Garden and Forest）期刊在1890年的一篇社論中如是說。「加州的山谷正快速轉變成一塊塊尤加利林……而當地人卻徒勞地在迅速消失的森林之外尋找原生的樹木，這些原生樹木是世界級的奇蹟，真正的加州人應該以此為傲。」
這種觀點並不僅止於19世紀。1970年，一名民眾發文支持將舊金山灣的州立公園天使島上的尤加利砍掉，他說：「如果你與藍膠尤加利和其他有關係的超大尤加利樹同住，就知道它們不屬於這裡。它們不是原生樹木，既骯髒又危險。」
天使島與種族和族群有著長期且複雜的關係，根據1882年《排華法案》的條款，超過一百萬名亞洲移民被扣留在此接受審查，尤其當具有移民站的背景時，這類評論特別能激起反移民情緒。
然而，從不同的視角來看，這種樹其實是一種美麗、香氣濃郁且具防風功能的加州居民，對遷徙蝴蝶和其他原生種的生存來說相當重要，如今已是加州景觀不可或缺的部分，受到加州上下數代居民的喜愛。
生長快速的尤加利現在是加州最常見的非原生樹木。人類將尤加利視為惡棍，是否讓這種樹陷入危險？果真如此，我們是否在乎？尤加利是否屬於這裡？我們應該對它做些什麼，或者能為它做些什麼（如果有的話），這仍是懸而未決的問題。
尤加利提供了有益的視角，讓我們思考「歸屬感」，這不僅適用於隨處可見尤加利的加州沿海，也適用於全球範圍。除了野生樹木外，巴西、東南亞及歐洲部分地區也擁有大量商業化的尤加利種植園。在澳洲東南部的原生分布範圍內同樣隨處可見。經歷了近兩百年時間，這些在加州的樹木也發生了變化：如今它們長得更大，可能是因為跟澳洲相對貧瘠的土地相比，這裡的土壤更肥沃。
尤加利屬很龐大，包含700多個物種。它們來自共同的祖先，和人類與所有生物一樣。但我們對待它們的方式卻未一視同仁。我們會詛咒某個家族的親戚，卻讚美另一個家庭的成員。有些表親安靜、有的女兒吵鬧、有的阿姨愛讀書、有的姊妹直率。有的樹木短小精悍，有些則高大、安靜而莊嚴。少數偏好潮濕而非乾燥的環境。
而藍膠尤加利樹則擁有許多特質，這些特質既有助於它的名聲，也可能對它的形象造成損害，例如能在非常乾燥的條件下生長——這很適合南加州乾旱的內陸，在那裡它們生得優雅又美麗；但若是聚集在密集的都市環境裡，可能會造成災難。
1991年，藍膠尤加利助燃奧克蘭山（Oakland Hills）一場持續兩天的災難性大火，這場火災為它們留下了長期不受歡迎的印象。
此外，這種樹的外觀也顯得有些凌亂，更無助於挽回它善於引火的名聲。它那蓬亂的樹皮，形狀如大而華麗的緞帶般脫落，還有其他碎屑。尤加利的脫皮可能非常壯觀；在某些品種的尤加利——尤其是原生於亞洲但在全世界都有分布的粗皮桉（Eucalyptus deglupta）——剝落的樹皮會呈現出紅色、綠色、橙色和灰色的華麗色調。
樹皮細胞也能進行光合作用，利用二氧化碳和水製造燃料，其他植物通常只利用葉子來完成這項工作。這種適應力賦予藍膠尤加利額外的生存優勢。凌亂的樹皮可能不僅是因為它的生長速度很快，也可能是演化上的生存策略：大量脫落的樹皮密密地覆蓋大片樹林周圍的植被，讓周圍的植被難以生長，從而防止其他物種的競爭。在北加州的一些地方，落在藍膠尤加利樹底部的樹皮碎屑量甚至可達每公頃73噸以上。
發芽後的藍膠尤加利可以在前20年內長到24公尺高，直徑每年增加約1.3至2.5公分。最高的樣本甚至接近90多公尺高，僅次於海岸紅杉。這種樹在溫帶地區具有極大的經濟重要性，它是紙製品的主要製漿樹種。尤加利的纖維細長，但有很厚的細胞壁賦予強度，能製出輕盈、強韌且光滑的紙張。尤加利的原生地分布在塔斯馬尼亞州和維多利亞南部，能在多種土壤中生存，在澳洲以外的地區則能容忍比原生地更高或更低的降雨量。這是一棵「四處奔波」的樹，善於在全球範圍內迅速適應新環境。
藍膠尤加利長得很漂亮，有光滑的橄欖綠樹幹及亮藍色的幼葉。它們具防風功能，能提供木柴、有益健康的油、優雅的葉片及美好的香氣。英國歷史學家彼得．寇特斯（Peter Coates）曾說：「有些加州人認為紅木是他們的綠色象徵。也有些人覺得沒有尤加利的加州就不是加州。」
樹說時間的故事：一部跨越千年的生命史詩，述說自然共生、氣候變遷與人類未來的啟示
作者：丹尼爾．路易斯（Daniel Lewis）
譯者：嚴麗娟
出版社：商周出版
出版日期：2025年5月31日
ISBN：9786263905412
當氣候遷移、森林倒下，樹的命運，就是我們的命運。從12棵樹開始，展開一場跨越科學、人文與生態的思辨之旅。
本書精選12種具代表性的樹木──從復活節島已滅絕的托羅密羅，到熱帶雨林中高聳的吉貝木棉；從雲霧繚繞的海岸紅杉，到烈焰中重生的大王松──透過植物學、人類學、考古學、田野調查與科學研究，走訪一趟跨越時間與文化的知性旅程，並重新認識我們與植物、自然之間的緊密連結。
作者丹尼爾．路易斯曾在訪談說道：「大自然需要我們的關注，這個觀念，就像樹一樣──永遠長青。」不只是為了拯救樹木，更是為了幫助人類找到與自然共生的未來之路。
在氣候變遷、物種滅絕與土地過度開發的此刻，這些來自樹木深層的訊息，不只訴說關於過去的知識，更是對人類未來命運的提醒與召喚。
這是一本關於樹木、也是關於我們自身的書籍。
作者簡介
丹尼爾．路易斯（Daniel Lewis）
丹尼爾・路易斯是南加州漢庭頓圖書館、藝術館與植物園（The Huntington Library, Art Collections, and Botanical Gardens）的科技史高級策展人，同時也是作家、大學教授與環境歷史學家。他的寫作聚焦於生物科學，並探討其與滅絕、政策、文化、歷史、政治、法律與文學之間的關聯。
他目前是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物種存續委員會（Species Survival Commission）鳥類紅色名錄權威小組（Bird Red List Authority）的成員，任期五年。著作包括《Belonging on an Island: Birds, Extinction, and Evolution in Hawai'i》與《The Feathery Tribe: Robert Ridgway and the Modern Study of Birds》等。
※ 本文摘錄自《樹說時間的故事》。轉載請洽商周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