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年的2004年,美國華盛頤大學星期五港海洋所就一百歲了,最近大學成立了一個委員會,籌備慶祝事項,我是委員之一,開會時,一位年輕的同事侃侃而談,他說:「一百週年是一個仔機會,不要回顧過去,我們要再生。」在座的懷特萊教授和我幾乎同時抗議「我們還沒有死啦!」
懷特萊今年85歲,是我在華大讀書的老師,1945年他從普林斯頓讀完博士後就來華大教書,與星期五港海洋所結了不解之緣,快一個甲子了,他的「海膽分子發生」研究,贏得了世界盛譽。
我自己第一次來星期五港是1959年11月,在此完成了碩士和博士論文,過去四十多年,每年至少來一次(1968年例外)研究或教書。這個小小海域,不但是我「學問」源地,也是我「心靈」之家。
星期五港海洋所與懷特萊和我一塊長大,變老,海洋所正年輕,我們之間根枝相連,有一種分不開剪不斷的感情。
我以為慶祝的目的是要肯定過去研究成續,是要紀念過去領導人的心力,是要對目前的情形分析,對未來的方向思考,過去、目前、未來,是繼續,是一貫,不談過去,大談再生,是不是有毛病?
西班牙哲學家渥那芒奴(De Unamuno)曾說:「忘記了歷史的人,一定會重犯過去的錯誤。」
98年,星期五港海洋所經歷七位所長,每人都有不同專業,不同的領導方式,不同的建樹,一百年,走出了自己的文化,建立了自己的傳統。
傳統是領導人和時間的結合,有天時、有地利、有人和。華大歷史系一位教授已花了數年時間為星期五港海洋所寫歷史,今年可以出書,書中自有詳細記錄。
我的看法是星期五港海洋所有三項文化特徵:一是「國際性」,1961年夏天我在讀書時,這裡的學生、老師和研究人員,來自11個國家,有各色人種,沒錢的學生半工半讀,唯一的選拔條件是學業成績,也有學生是教授特別推薦的。在餐廳內我們掛了11個國家國旗。大家自動自發,每週都有排球賽,兵兵球賽,划船賽,土風舞,音樂檜。烤肉,聚餐,互助互敬,發展成一個完美的聯合國公杜,夏末分手時,大家都淚眼汪汪。歷年來,這個傳統好像沒有改變,昨天我去餐廳用晚餐,與兩個女學生共桌,一個來自菲律賓,一個來自秘魯,談話間潮濕了回憶,40年之隔,對知識的嚮往和熱切一點也沒有變。
二是「獨立性」,每個人讀書或研究都按照自己的興趣、時間和習慣,有人早睡早起,有人晚睡晚起,所內規矩減到最少,從所長到清潔工人,都是服務,沒有管理,七十年代,所長羅勃特.弗耐爾是我的導師,日本派來了五位海洋所所長,學習海洋所行政管理,這些人住了兩週,臨行前的結論是「星期五港海洋所沒有行政。」還有一件事是弗耐爾辭職時大學選拔委員會物色新所長,有一位候選人在會中,看完了海洋所預算說:「這樣的經費,我不知道這個所是怎麼操作的,除非所長兼清潔工人。」會議完後,與會者走到樓下正碰上弗耐爾在掃地。
三是「多樣性」,看一看過去的研究和教課項目就等於看了遍近百年來海洋生物學科的演化,有少變的基礎課:如魚類學,海洋無脊椎動物學,海藻學,也有嶄新的科目:如生物機械學,軟體動物神經生理學,海洋保育等。
星期五港海洋所很重視教學,每門課都有兩位教授、兩位助教,教授常常是一位華大教授和一位國外教授,一學期的課縮成五週,早上八點到午夜,每天有講演,其他時間就是在實驗室和海上作業,教授、助教工作五週,薪水卻是三個月,每一門基礎課學生不超過二十人,專業(研究生)課學生則八到十五人。五過下來教授和學生,學生與學生之間都成了朋友。
以上三個特徵是星期五港的傳統,星期五港的文化,每一樣都值得保持,都值得發揚光大。
1994年,是電影一百週年紀念,德國大導演溫德爾(Win Wonders)製作了一部影片「里斯本故事Lisbon story」,描寫一位里斯本導演和他一位音效專家德國朋友,對電影有不同看法,導演認為百年來電影已成了廣告公司的口舌,藝術家已被利用,電影已失去了原本的天真,他把攝影機放在背上,走到里斯本各個角落,一路走,攝影機一路自動攝影,他的朋友開車從德國到里斯本,一路上也震驚於文化的多元化,到了朋友家,他把導演的攝影投在銀幕上,只是零零星星,不接頭的城市景象,一頭霧水,他只有每天到處走,到處錄音,特別是在銀幕上看到的地區。預備把街頭的不同聲音,配合在景象上。
後來兩位老友碰頭,各談己見,同意今天的電影是有些失去了天真,須要擺脫「生意經」和「操縱人心」,他們也同意電影仍是須要藝術家編導,由藝術的理想美化人生。
這一個「故事電影」說明了人文的演化,須要不同意見的衝擊,找出新方向,正如神秀的「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只有佛才可以,「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芸芸眾生,都是凡人。
我們籌備會決定了29項紀念工作,有展示,有社會推廣,有講演,有五次世界性海洋生物大會,其中之一是「海洋保育」,這是我特別有興趣的一項。
下週又要開會,又要辯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