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坐在Rent「a」Bus 裡,沿著一望無際的草地(或者是農田?)飛馳。初春的大草原上還未變綠,看來一片荒涼,間歇的被燒成一片片焦黑,與筆直烏黑的高速公路相映成趣。
草地上走著一個女人,在還未泛綠的枯草為背景的襯托下十分顯眼。她被裹在俗艷的花布裡,頭上頂著一個塑膠桶,應該是裝水吧,走在筆直的柏油馬路旁,看不出要往哪裡去。車子往約堡的方向飛馳,她一下子就被落在遠遠的後面。
約莫10分鐘後才看到一個破落的群聚,生鏽的鐵皮屋以及破舊的塑膠布被一層層的鋪在鐵皮屋上,就像垃圾場,人在其中移動,似乎也和流浪動物收容所差不多。
她應該是屬於這個群落的吧?或者從這個群落取水離開?無論如何,總是要走上好幾公里,為的是她頭上那至多不過5、6六公升的水。
她頂著的水是為了灌溉還是為了飲用?有多少人在等著她頭上這一桶水呢?而她一天又要花多少時間與精力在運輸水上?這樣的情形不改變,她大概這輩子都在為一點點的水來回奔波,那麼她的人生是會是怎樣的呢?她的家人又是怎樣的呢?
這是我們在都市裡的人,扭開水龍頭就有源源不斷的水流所不能體會的人生,她頂著的那桶水大概還不如我們在Rent「a」Bus裡上一次廁所耗費的水多。
車經過河流,沿著河邊是大片如茵的綠草地,逐水草而居的文明,工業化後工廠在那兒,休閒旅館與高爾夫球場也在那兒,水看來雖美麗卻並不珍貴。看情形,應該會有人在測試水質,並嚴重的提出警告:水已經被污染得會影響人的健康了。於是住在河邊的人只好去買高山地層間抽出的礦泉水來喝,因為「大地知道什麼是對你好的」(註:南非礦泉水的廣告)。
那個頂著水桶赤腳走在現代化柏油路旁的女人,看著一輛輛呼嘯而過的車輛中,不知有多少輛是載礦泉水的?而她卻一瓶也分不到。
她會羨慕過一種可以稍作喘息的生活吧?如果她自己無所謂,應該也會為了自己的小孩,希望他們能比自己過得好,但是像這樣連用水的基本需求都難以滿足,她如何讓自己的孩子過更好的生活呢?
這次世界永續發展高峰會議的主題是「Poverty」,在台灣的環保團體長期並不關心貧窮的問題,水雖然也是一個大議題,與大看板上常出現「No Water, No Future」口號,台灣關心水的運動團體可能同意這句口號,卻難與他們對焦。這個頂著水桶的女人,真的就是這次南非高峰會的問題化身,令人深深體會到,為什麼這次的高峰會要落在南非召開,且會上要以解決貧窮作為解決環境問題的大目標。
全世界的人湧向約翰尼斯堡,原來應該把南非作為一個Case Study,共同會診解決非洲貧窮的問題,然而從行前及在南非這段期間,聽到的盡是南非的治安不好,不斷的被警告:在路上有人攔車,千萬不要停下來。收斂你的憐憫心,否則有被搶的可能。其搶劫的手段有從用徒手、小刀、槍械甚至到衝鋒槍。我們一下飛機,就被駐南非代表處聘來的警車開道送往南華寺,不過仍被警告,搶劫的規模及結構,從個人到與警力勾結。聽多了甚至還蠻緬懷種族隔離政策呢!此後幾天,每天都慶幸自己沒有被搶,生活其荒謬如此。其實我想南非在種族隔離政策消除後,影響卻無減少,雖然我也相信無日沒有搶劫,但是卻認為比較該注意的是誰在敘述與傳播這些故事?
約堡其實是一個350萬人口的現代化大都市,像大多數現代化都市一樣,裡面有許多的社會邊緣人,他們來自貧窮的鄉下,如果那個頂著水桶的女人有夢想,或她的家人有夢想,大概會想辦法到大都市中尋夢吧。然而在過大的都市中,她與家人卻無法趕上全球競爭的腳步,於是只得在都市中拾取一些碎屑,被視為都市中的老鼠或蟑螂。他們沒有工作,或者從事被人鄙視與少尊嚴的工作,拿勉強糊口的工資。偷竊、搶劫也是活口的方法之一。
貧窮下許多女人就去從事賣淫的工作,服務的對象仍是都市中的弱勢。無知與貧窮以致交易中大概連保險套也不用,南非充斥著愛滋病患及帶原者,據說5人中就有1名。這些都市邊緣人把愛滋帶回村落,傳給家中最親密的人。如果整個南非政府注重福利,能有多少資源用在這些人身上?如果沒有,這些人就像螻蟻與草芥……一位在約堡服務愛滋病患的慈濟志工說:「那真是一個扭曲的世界,當你認識的人當中,病的比健康的多,每年已經變成朋友的要死去3、40位……」疾病更拖垮了社會力。貧窮也像天災一樣,在身邊充斥時讓人欲哭無淚。
不過貧窮的產生卻不見得和這個國家的天然資源有關,南非屬於溫帶,卻比北半球溫暖且有著大量的土地資源。我們看到的焚燒痕跡,應該不是火災,而是為了得到草灰去肥沃土地吧!
到達南非後的一星期,大地像變魔術一樣的變綠了,繁花盛開,相當美麗,看來南非的土地並不貧瘠。問題是如何讓這些貧窮的人,能夠不必擠進大都市,也能夠建立自己美麗幸福的莊園。都市-那最不事實際生產的資源中心,本來應該仰賴農村生產,卻反過來要供應從農村擠進來的人群。不產生社會問題怎麼可能?條件不錯的南非尚且如此,何況其他非洲國家連年天災人禍造成的貧瘠?!
在約堡舉行的World Summit上有來自世界各地,各階層、各領域的人馬,約有6萬多名,雖然都號稱來解決貧窮的問題與提供可持續發展的策略,卻形同戰場。來自世界各國的5,700多名官方代表(包括100多位國家元首),以及4,300多名的非官方代表,26日齊聚約翰尼斯堡,就打擊貧窮與環境保護等兩大議題,交換意見與研擬對策。此外,還有2萬名來自企業界與非政府組織的代表,參加周邊的學術研討與工作小組等會議。
南非總統姆貝基以高峰會主席身分在開幕致詞時說:「多數人貧窮,少數人富裕;富裕如島,貧窮如海;這種人類社會豈可能永續?」詩一樣的感人演講,像極了被藝術家稱讚充滿生命力的非洲鼓聲,在高峰會場周圍的手工藝攤位上便宜賣。事實上如海的貧民對島上的富人而言簡直像瘟疫,我一直對「打擊貧窮」或「消滅貧窮」覺得諷刺,為了這場高峰會調來的幾萬名警力,不就像為了來約堡打擊貧困人,與消滅令人不悅的窮人嗎?
這場以打擊貧困與環境保護為主旨的高峰會,具體目標是達成把全球無法取得乾淨用水的10億多人,以及欠缺適當衛生條件的2億多人數量減半的目標。此外,還希望透過發展特定計畫以達到擴大窮人取得電力與健保、扭轉農地品質惡化,以及保護全球環境的目的。而「貧窮、開發不足、國家之內以及國與國之間的不平等,加上全球生態危機日益惡化,使得世人所生活的世界烏雲罩頂;然而,這也是人類社會首度有能力、知識與資源來剷除貧窮與開發不足。」不能說沒有得到美、歐及開發中國家領袖的共識,但對如何進行卻充滿歧見,我們看到貧、富國家代表間脣槍舌劍的爭議,卻不信這樣的討論有結局。
原來高峰會上不是來對話而是來說話的,台灣來的NGO(包括政府官員)抱著來學習的態度,到處出席,蒐集資料,作筆記,應該是最可愛的了。然而面對非洲的貧窮,卻近乎自慰的說:「我們好,還要更好!」好是什麼?會認為自己是屬於富國,應該如何改變自己?階級與既得利益者其實都帶有原罪的,但是要改變談何容易?!
在約堡舉行的World Summit上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反全球化的NGOs(非政府組織),在8月31日舉行大規模的示威遊行。我們看到的標語中有「No Justice No Peace」,南非「Sustainable Development for Environment Union」大隊伍一路喊著:「When people united,we'll never be defeated!」 旁邊有許多小朋友,伸出小黑手,興奮的跑著。台灣的TANGOs 走在前面,舉著蝴蝶風箏,拉著印滿蝴蝶的標語:「UN out,People in」「Yes, Taiwan care!」以及「No Nuke,No Waste,No Discrimination!」我們喊著,後面遊行的人群也呼應著喊。當然,在嘉年華式的隊伍中口號是喊爽的,實際應該如何做呢?可持續發展必須有真正的政策。我沒有走完全程,中途脫隊,寧可回到Global Forum去參加可再生能源發展會議。
反全球化雖然在這次的高峰會議中還是重頭戲,然而以綠色理念為首的陣營卻在歷經長期爭論後主張綠化全球。因為打擊貧窮與不平等有賴國際間的團結合作;世界已成為地球村,許多全球化導致的加速破壞,也必須透過全球綠人的串聯,共同加以改變 。
在綠化全球(Greening Globalization)中共同推出的能源政策是推動可再生能源。我心裡想著,在南非如果不受不正義的剝削,只要肯耕作,是不至於貧困的。耕者可以利用再生能源-利用太陽、風力、與生質能產電與熱,村民可以打水灌溉,糧食不虞匱乏,吃剩的再予出售;有社區性的電力,除了供自己所需外,也可以做鄰區的交換,例如風力發電不足時,可以接生質能發電….他們真的可以自信的活在自己的社區裡,不必到都市作老鼠與蟑螂,肯定自己的主體性與文化,不必去接受不合適的施予,有願景就會努力,照藍圖努力就會脫離貧窮。
我們在南非一次又一次的去生態城市,研究了又研究,其實我想在所有生態旅遊中我們最缺乏的是,設身處地去體會一下那位頂著水桶走幾公里取水的女人,她的機會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