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仰德大道頗有日本京都嵯峨野(Sagano)之風。蜿蜒的山道宛如一條黑色的大拉鍊,將喧鬧的城市與禪靜的蒼山連成一氣。越往上走,空氣越發冷得讓人清醒。黃色的落葉如吹雪般飛舞於風中,路邊偶然瞥見的日式石頭燈籠(Tourou),讓人有著不知身在何處的錯覺。
攀過超過45度的斜坡,再經過冷水坑後就是擎天崗了。由於適逢假日,從入口的土地公廟望去,紅衫綠袖點散在青翠廣大的草原上,灰藍的天空上亦飛舞著小如螞蟻的七彩風箏。清新的牧草味充塞天地,躺在草地上,仰望眼前只有藍綠二色的視野,不禁有種宛若置身於蒙古大草原的快感。
「來福,來!」自溺的幻想被那傳入耳際的台灣國語打斷。抬起頭來,看見一隻混種米克斯卡拉狗,從草原上小丘坡下,熱情地搖著尾巴,帶著洋溢著幸福的雙眼,衝到發號施令的同伴動物照護人旁。
「來福,好乖,好乖!」來福的家人們一個個輪接著撫摸著帶著微笑的來福,「來福,坐下!」同伴動物照護人又發了一個命令。來福很快就坐下了,熱情的尾巴卻並未停止擺動,來福的家人幫來福拍了一張照片。拍完不到一秒,來福又興奮地朝前方地平線另一隻黑色狗狗奔去。
將視角從天地之間往下拉25度,便會看到山谷間一隻隻反芻著青草的幸福牛隻(註1),和草原上人叢與人叢間,快速奔馳、打滾、嬉戲的狗狗們。很顯然地,將狗狗帶來擎天崗呼吸青草香味的家庭不只一戶。在這五百公尺的高台上,我發現了一雙雙原以為在台灣並不存在的幸福眼神。
「Gassi gehen!」這句話在德國對狗狗來說,可說是一種魔咒。只要一說出這句話,德國的狗狗便會立刻高興地轉起圈來,喉間發出興奮的鳴聲。還有些狗狗,甚至會亢奮地跳將起來,然後再轉過身來吠叫兩聲。然而,Gassi gehen這句話說穿了,並沒有什麼真正的魔力,只是德文散步的意思而已。
在德國,森林或綠地往往如同7-11一樣到處都是。遠則離住家開車五到十分鐘,近則打開大門便是綠地甚至森林。因此,德國人往往都會藉由帶狗狗散步時,讓其在戶外如廁(註2)。這樣的習慣,跟台灣人訓練狗狗在家裡的報紙上上廁所有很大的不同。也正因為在德國散步與上廁所有很密切的關係,因此德國的獸醫師都會建議照護人一天要帶狗狗外出散步至少四次,以避免狗狗憋尿而引起泌尿系統的疾病。於是,在德國,不管是陰涼的末夏雨天,或是酷寒的嚴冬雪天,都會看到一隻隻幸福的狗在戶外跟著他的照護人悠哉漫步。
其次,德國民眾普遍都知道如何正確地與狗狗進行第一次面對面的接觸,因此像是「哇!好大的狗,好兇,好恐怖喔!小寶,不要靠那麼近,會咬人。」等等如此的對話在德國是聽不到的。當德國人遇到陌生的狗,德國人便會反射性地將手慢慢伸到狗狗的鼻子前,讓狗狗認識他的味道。而德國的狗狗遇到人,也不會如同台灣的流浪狗心生恐懼,不肯也不敢接觸人類,反而會熱情地搖著尾巴,張著一雙好奇且信任的眼睛,充滿期待地來認識一名新朋友。
第一次知道一隻從來沒有受過心靈創傷的狗是如何散步,便是在德國天鵝村(Schwandorf)的動物之家。一隻隻繫著犬繩(Leine)的狗狗,卯足全力往前衝刺,大大的鼻子不會放過路邊任何一個陌生的氣味,一旦衝到道路旁已收割完,只剩乾枯的麥草與麥梗的金黃色麥田,狗狗便會像著魔似地在麥草上興奮地打滾。有時候甚至會連續滾個好幾公尺,滾得犬繩(Leine)也繞在狗狗身上好幾圈。當狗狗經過路旁的小溪,更會毫不遲疑地撲通跳將下去,狠狠地玩水,然後再充滿精力地跑回岸邊,用盡全力將身上的河水如同潑畫似地揮灑在大地之上。
一直以為,這樣的情景我在台灣是無法看到的,直到我到了擎天崗上。
「狗狗最大的夢想就是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奔馳。」一位德國動保台僑這麼跟我說著。
看著擎天崗上這些盡情奔跑的狗狗,我知道他們是幸福快樂的。在他們的眼中,擎天崗或許就是無邊無際的蒙古大草原。
「帶狗狗來散步啊?」
「是啊,帶狗狗來這邊踏青很好。」
青綠的草原、詳寧的牛群和奔馳的狗狗,這一切是那麼地夢幻,那麼地宛如仙境。這所有的一切跟山下那一隻隻瑟縮在路邊,內心充滿恐懼與害怕的流浪狗是如此的不搭,更讓那些終其一生都被關在家中,甚至是籠子中,只能在睡夢中想像狂奔於大草原的狗狗們更加地不堪。擎天崗似乎變成了一個用鳥居(Torii)圍起的夢幻神域,仰德大道則搖身變成一條脫離現實的表參道(Omote-Sandou) 。
「神啊,但願有一天全台灣的狗狗都能免於恐懼,並能一天出門散步四次,且奔馳遊戲於廣大無際的草原之上。」我在虛擬的繪馬(Ema)上如此寫下我的祈願。(2002-10-8)
註1:
筆者原以為擎天崗上的牛為野生水牛,可以幸福地在擎天崗上終老一生。然而經過查証,該牛隻為民眾所飼養,會定期帶下山屠宰。
註2:
德國的狗狗若大號在如人行道、馬路等等非天然草地或是森林內部的公共設施時,德國人是會將犬糞拾起的。然而,一般德國的狗狗其實都已習慣在天然草地或是森林內如廁,因此也很少如廁在公共設施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