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森林日專題:台灣林業話從頭
※編按:台灣60%陸地面積為山林覆蓋,森林可說是這島嶼的恩藏,然而過去的林業利用並非全然以永續利用為考量,掠奪式的開發,使得山林變色,生態退化。而原民恢復狩獵文化與保育間的爭議拉扯,也未曾停歇,在世界森林日的這天,本報透過愛山的蔡日興之眼,回望台灣林業史,照料過往傷痕的同時,也盼看到未來永續山林的契機。
過農曆年時期,電子書《紅檜、水鹿與獵人》默默在登山社群網絡中散漫開來,迄今發酵著各式反應,或許,這也貼切了蔡日興的寫作目的,分享、開展多元對話。
用腳 感覺路在那裡
還是先從山說起吧,蔡日興表示,每個領域、所有學習模型都有四個階段,身心靈神。以爬山為例,身體上走得動;之後感到安定、自在,可以注意到旁邊的人事物,心開始運作;身心活絡了,則開始發想其他的事情;最後的極致到達能迅速貫通,他說,像在天氣惡劣變動的情況,神的境界要幾秒鐘基於經驗及知識的累積即做出判斷。尤其當下學問多跨學科,一書亦在挑戰這個「跨」,跳脫單一向度,回看空間整體。
1989年,大一進入山社,同年林務局由事業機構改制為公務機構,宣佈禁伐全台針一級天然林,是台灣林業史上的里程碑。第一篇〈地圖上不存在的林道〉他回憶1991年西林林道作為一個追尋緣起,「社內主要爬中級山,定位在區域開發,重視讀圖定位,善用獵路,要用腦袋爬,而彼時林道一團亂,」第一次撤退時,發現林道開拓速度遠超過等高線地圖更新,再經兩年努力完成原初計畫。
論及當年中級山探勘風潮,「人們追求業餘首登,是一個有趣、莫名其妙玩得很開心的年代,順便接觸到林道。」蔡日興形容大學生涯僅止於身心階段,重點在平安回來,看到很多現象,走過有點記憶,畢業後海外攀登南美洲、非洲最高峰後,收起雨鞋,人生邁進投入下階段。「那個時代是這樣的,」有種不回頭的堅決。
《紅檜、水鹿與獵人》作者蔡日興。攝影:林倩如。
生態失衡 真正的問題大多了
2013年,一個向網友確認路徑的機緣,促使他再重新關注山裡的狀況。如今,登山路徑變好了,GPS記錄方便,然「事實是,登山環境不健康地變化了。此外,經山友可信的觀察取樣,動物變多,獵徑由深山改往淺山地區分布。」蔡日興指出,以前要看到野生水鹿很難,今日卻是族群過多顯見缺乏天敵,生態失衡令人擔憂,原因何在?林道不通正是一個決定性的影響,廢除後獵人入山不易。
動物需要保育,植物也可能面臨威脅,尤其草食動物增加,亦加重稀有植物的生存壓力,去年蔡日興友人赴丹大社拍攝到下層植被一片空蕩蕩,推測應與水鹿有關。他不禁提問,獵人看起來是目前最可能控制水鹿族群的力量,可是,十年後還會有獵人嗎?
「動物數量波動,唯有上山的人真實知道,是接近事實但不夠嚴謹的間接證據。狩獵是原住民生活的一部分,得尊重其境界。」去年底布農族獵人王光祿事件造成社會分成原住民文化、動物保育兩派交辯,他認為肇因資訊不對等,不常上山的人無法理解該情境,且不光是狩獵爭議,應藉此探討機動車運輸改變狩獵文化、獵人扮演生態平衡角色的重要性,乃至於更深刻思考77年山林開發史(1912年~1989年)等軸線。
「過去常借走人家的路,讓登山客的我來做第三方的平反,丟一個炸彈,把生態假說提出來。」他說明著書寫動機,其實醞釀很久了,一口氣寫成5萬字出版是為了營造議題的方法,不是結論,歡迎各種意見,必須建立更多理性基礎彼此對話。
一群水鹿正在啃食沾到人類尿液的矮箭竹樹葉。圖片來源:蔡日興。
勿忘山林滅絕 百年歷史共業
一書分四大章:〈七十七條年輪之殤〉、〈無處為家的三十三年〉、〈獵人之死〉與〈平地獵人〉,篇幅最多在第一章,梳理自清代以來的高山治理、日治時期導入現代工業力量為林業發展關鍵、國民政府遷台後大盜林、退輔會等歷史脈絡,蔡日興並補充切入交通工具的轉變,他寫道,「高山林業的運輸方式也註定要從高建設成本的森林鐵道轉向現今低建設成本的林道。當時絕對沒有人會料想到,林道的引入竟然會對台灣的高山生態造成如此致命性的破壞。」
另一方面,1987年《人間》雜誌記者賴春標接連三篇系列專文〈紅檜族群的輓歌─西林林道記事〉、〈保衛台灣最後的原始森林〉、〈丹大林區砍伐現場報告〉拉高到揭發違法情事,後續發展至翌年3月,百位教授聯署於植樹節當天刊出全版「搶救台灣森林聯合宣言」,自此保林運動大串連,到1989年禁伐政策,山林悲歌方告一段落。
一書增添這段時空背景呼應很有意思,大自然的力量超乎人類想像,作者四年後走上西林林道已荒蕪,除了往前分析政治時勢媒體結合社會輿情力量,還可反襯當代土地倫理之思維演進,不再伐木之後,原住民及保育團體提倡應以3月21日「世界森林日」取代植樹節人工造林的形式,森林保護及管理須強調永續利用的概念,監督過度開發,且與原住民利益共享。
起一個頭兒 繼續話山林
第二章〈無處為家的三十三年〉則從動物平行交織時序架構,談1/4世紀前台灣山區野生動物總數量遠比現在稀少的大滅絕現象,延伸至機動能力理論。自1956年藉美援闢建大雪山第一條高山林道到1989年間開拓熱潮,全台超過3,000公里整整是森鐵10倍長,其缺乏地質調查損害水土保持、切斷生態廊道;矛盾的是,卻因此形成登山界黃金年代,順著林道接獵徑,展開探險。今天在林道廢棄不太有可能修復的條件下,蔡日興提醒儘快調查物種飽和狀態,透過宏觀角度去關心野生動物之棲地復原。
謹慎鋪陳解析山林和生態之相生對應,後大半段行文描述山林與人的關係,映射多個親身經歷故事,暢順易讀,包括獵槍的原罪、高山協作員、人工純林的寂靜、高山農業水資源的搶奪、國家公園提供電力、八八風災崩坍地同林道開發區域高度正相關性等等子題,兜出一體多面的輪廓,隨時間淬煉,素人作家的他慢慢也靠近了年輕時未解之謎底,試圖創造「跨」的山林史觀,由下而上推進演繹。
不過,蔡日興亦坦言不完全同意山區不開發的保育大旗,人得謀求生計很實際,重申回歸理性溝通,比方進行疏伐,讓動物可以進來恢復生物多樣性的樣貌,或做好林業周邊調查再從事農耕,尋求人與自然和諧的可能。登山、愛山,不一定鑽營山頭,謙卑地檢視反省,無償、深情為山做一件事,比如《紅檜、水鹿與獵人》所呈現的交流平台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