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圍庄》,雖然5月才發行,2015年9月完成錄音工作後,在後勁反五輕25週年跨年晚會上首度發表,5月再於雲門劇場完整首演,首次錄製出版現場實況,並壓製限量黑膠唱片,大半年期間,細緻的曲式分解,宏偉的襯詞巧妙,不用生祥樂隊太費心耗力自我表述,人們凝著一份心,忘不了有這麼一套概念雙唱片等著聽。然而林生祥直言,其實到現在還有點脫離不出那份精疲力竭的感覺,周旋石化工業這個污染議題如此沉重。6月25日晚上,生祥樂隊回到高雄演出,燈暗曲終之後,或且將心空白,聽音樂人描敘這段實實連結土地、銘刻生命對抗環境公害的創作歷程。
出版募資、概念專輯的進擊
睽違兩年多,從《我庄》到《圍庄》,即便擁有多項金曲獎殊榮,生祥樂隊在今日時局,依舊必須面對諸多試煉。其一即是,群眾募資的挑戰。《圍庄》搞大變雙唱片成本提高,自己先墊付150萬元,最後跟慘烈經營實體市場的唱片公司達不成共識,只好走上獨立出版、發行一途。沒經驗而一個月順利達標,非常幸運,沒花一塊錢在廣告上,僅靠網路社群動員宣傳,真的感謝社會的包容,他誠懇道。
另一則是回溯,林生祥在健康方面出了狀況所帶來的轉折。約莫2014年10月起,自承一方面「工作過量」,一方面說起來也不是太大症狀,落枕、體內濕氣過重引發皮膚問題等等,但造成「身體、整個精神很不舒服,像沒睡一樣。」才幾十分鐘的車程,竟讓他感覺萬分疲憊,因此開始在家休養。創作搭檔鍾永豐已完成的詞,亦遲遲放在那兒不得動彈。
休養的時候,林生祥突然想起,大三聽到Pink Floyd《The Wall》啟發概念專輯作為心願,過了那麼多年,怎麼會忘了如此重要的夢想?「我馬上打給永豐說想做概念雙唱片,他回答:好。」格局展開,鍾永豐再多寫一首,加上原有的歌詞分段、增加,16首曲目搭配2首北管傳統牌子改編,成為《圍庄》史詩級大敘事之架構。「他的詞是行雲流水的水到渠成,文字品質堪稱創作高峰。」而個人卻陷入作曲階段的煎熬。
概念專輯雙唱片,七人編制的默契合作。圖片來源:生祥樂隊。
灰暗狀態的逆襲
長年在南台灣走訪田調的鍾永豐,深蘊詞意扎根,交託到林生祥手中轉化成唱,得照顧到每首歌擺在概念裡的定位,而待消化的議題又這般巨大沉重,拖下去恐做不出來。紀律優良的他,三個月一口氣投入作曲,再花一個月編曲,9月初完成錄音工作,「編制擴大,牽扯很多人,且獨立製作,進度、成本都要控制住。4月底寫出第一首歌,幾近墜落發展下去。」內容double,工作難度更是爆表等比四倍。
他說,音樂就像建築,需要各種支撐來建造量體,除了班底貝斯手早川徹(Toru Hayakawa)、吉他手大竹研(Ken Ohtake)、打擊樂手吳政君,此次另加入鼓手福島紀明(Noriaki Fukushima)和嗩吶手黃博裕,為七人組合。「對樂手來說,也是很大的挑戰,不能只處理一首首歌,要思考整體的音樂性。」其中,早川徹亦參與作曲多達七首,林生祥形容Toru桑天分極高,常是團隊裡帶領主線的發動機,把曲式寫得大塊,好提供舞台即興演出的空間,這是live最好玩的地方。
第一時間就決定插電,且為呼應主題──工業,企圖創造一種dirty感,選擇音樂元素部分,尤其溶入龐克這個因子,譬如The Clash《London Calling》,〈污染無護照〉、〈農業學工業〉、〈坔地無失業〉等均受到punk風格影響。還有〈出,不走〉猶如Bruce Springsteen公路音樂的味道,安排彷彿不會停止的結構;而反複演奏〈藤纏樹〉的話,甚至可以聯想到〈We don't need no education〉的旋律,他笑說。基本配置的樂器外,增加傳統的嗩吶、管子、二胡、蕭,碰撞爵士鼓、非洲鼓、非洲瓢鼓、拇指鋼琴、鐵沙鈴,則北管再交織西方民謠、搖滾、龐克、雷鬼、前衛爵士等等多樣曲風,正是概念專輯得以壯大成形卻又各自鮮明所需要汲取的大量養分。
生祥樂隊於2015年反五輕25週年跨年晚會。圖片來源:生祥樂隊。
走在前輩身影背後的路上
特別提及〈拜請保生大帝〉背後由來,他表示,因為希望有人唸口白部分,經人介紹後勁社會福利促進會總幹事李玉坤先生,便直接去他們辦公室錄音,過沒幾天傳來過世的消息,想做些什麼回報,家屬很客氣都說不用,「那一代人不強調個人,但那一代人好努力過。」仍趕製小段紀念影片在告別式播放。
《圍庄》限量版。圖片來源:生祥樂隊。 |
高雄後勁反五輕運動強悍老將凋零,彰化大城台西村飽受六輕殘害,第一輯〈圍庄〉講故事,唱片封面藝術家吳政璋〈台灣「美景」系列〉之〈台西〉掀顯無臉男置身蚵田對照工廠煙囪的冷幻驚悚,第二輯〈動身〉繼起行動,則使用藝術家呂沐芢、焦聖偉多組壁畫作品顏色濃郁,加上李根政的書法,吳明益的序文,鐘聖雄、許震唐、洪政任、林瑞慶的攝影影像,透過羅文岑的美術設計,推進專輯的美學框幅,精彩呈現一份結合音樂、視覺、文字饗宴的出版品。「藝術形式完全交給永豐整合。」林生祥說,出版品根本不符合經濟效益,但我們還是進行到底。
而幾次把《圍庄》帶回「現場」表演,不免緊張,比如台西村福佬話,怕跨不過語言界線,然畢竟鄉親見多識廣,聽得認真,並且心靈相通。他回憶,當年在反國光石化運動時認識的許阿姨,抱著小孩控訴六輕,如今她的孩子長大了和自己的女兒一道玩耍,時過境不遷,台西小小一個村400多人近1/10罹癌,感觸良多複雜咀嚼,南風不停止吹,「能盡一份心力就做。」
因為親眼歷見,因為感同身受。2013年一次參訪行程,晚上在雲林海邊吃飯,剛好看到遠方六輕炸出火光的工安意外,台西村環境難民的報導,女兒慢性鼻炎而跨域空污鋪天蓋地,關注石化爭議並切身周圍環境,污染危害一點一滴滲透入侵人民生活介面,擔憂女兒病了,環境更嚴重生病了。他認為,不可能馬上廢掉石化工業區,先從空氣污染物排放的總量管制著手,這也是區域經濟、產業轉型的問題,不反對高值化,希望大家一起來思考石化工業的未來。
「你有多久沒看到真實的天空?」林生祥像一個對土地誓誠的忠心朋友,悠轉述說土地之痛、農村之愁、人民之怒,唱著不愉快的事情,堅持不中聽的批評,讓更多更多人聽見土地正義的聲音。「不過,這次真的有累到苦到,創作生涯裡,一次概念專輯,看過那道風景,就夠了。」他補充。無論高低潮,一直很喜歡音樂,也一直沒換過工作,「做一件事,精神上、身邊能有支撐,然後往前走。」明年將屆個人出道二十周年,算是提前給的註解,亦是送給眾人遭逢迷失之際的鼓舞吧。
《圍庄》限量版。圖片來源:生祥樂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