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上台塑的女人》之17:間諜 | 環境資訊中心
《卯上台塑的女人》

《卯上台塑的女人》之17:間諜

2010年02月25日
作者:黛安威爾森(Diane Wilson)

我覺得自己實在天真到無知。我跟休士頓非常不熟,連海灣高速公路都開不到,但瑞克可是全副武裝,膝上放著筆記本,有咬指甲痕跡的手放在筆記本上方,然後不耐地伸出手指,「那麼,這次我們能見到多少政府官員呢,簡先生?」

「大概三十二個,除非路上有人員傷亡。」簡笑道,嘴唇跟女人一樣漾出笑容。「王永慶有間諜,我們也有。」

「是因為你有間諜,才知道他們要來?」我問道。

「嗯,所以我們也知道他們的行程。他們會從夏威夷轉機到洛杉磯,然後在休士頓停留一晚,接著趕到康福鎮。但宴會的事是聽妳說了才知道,我們原本不知情。他們老奸巨猾得很,絲毫消息都不准走漏。就連某個受邀來的信佛官員,在行前都被逼到佛寺對佛發誓會保密到底。我們的間諜很厲害吧。」

簡先生說起間諜一臉得意洋洋,我彷彿也被感染了。他微笑時我也微笑,他大笑時我也大笑。

瑞克想瞭解細節。譬如簡先生的內線是誰?他都什麼時候打來?班機預定降落在哪個機場?那些人會住在哪間旅館?然後瑞克轉向我,說道,「妳手邊有多少東西?有沒有剪報?」

「訴狀是有啦。」我答道。

「好。我們在這裡印個幾份,然後就等他們來。他們什麼時候會到,簡先生?」

他抬起頭,答道,「很晚。等他們抵達國際機場,領完行李,來到市區,至少是凌晨兩點鐘。」

我打電話給貝比,告訴他我要去休士頓一間旅館,跟一車子的亞洲人在半夜兩點見面。他說年度模範母親獎應該頒給我,說他可不會熬夜等我回家,只要是能鎖的門他都會給它鎖上。所以,我不只要去旅館見男人,我還讓一段婚姻僵持得跟籬笆柱沒兩樣。

我跟瑞克又共渡了十個小時,最好玩的是,休士頓的一間餐廳,菜單上竟然有紅鼓魚(天曉得他們打哪進口的)。我很訝異這魚竟然會出現在休士頓,而且還是燈光昏暗的餐廳裡;昨天明明還是海泊鎮的燙手山芋,今天竟成了餐廳的佳餚,而我就坐牠旁邊的紅色塑膠椅上。

午夜過後,我們開過休士頓潮溼的街道,往飯店駛去。除了八個不曉得哪裡蹦出來、又往街角閃去的滑板少年,一路上幾乎半個人也沒有。我們提早半個小時到,所以我們走到大廳角落,把翻過少說有一百次的文件又拿出來讀,接著把文件堆成一疊,放在前方的桌上,然後等著。我們的計畫很簡單:把文件交給他們。我們不會高聲或舉牌抗議,也不會把他們擋在飯店外頭;這可說是瑞克策劃過最消極的活動。

巴士終於抵達,我們起身穿過飯店的雙層玻璃門,站在巴士門口。車子的門開了,兩個台灣人下了車,看到我們站在不到十五呎外,立刻轉身回到車上,接著把門關上。巴士上每個人都往窗外看著我們,我們也回望他們,拿著文件對他們揮了又揮。

整整十五分鐘,我們就站在那兒,和他們面面相覷,終於車門又開了一個縫,一個男人側身下車,跑進飯店大廳,後頭幾個人也如法炮製。沒有人拿我們的文件。他們看到文件,嚇得像看到鬼火一樣,手忙腳亂下車、拿行李,一邊躲我們的眼神,一邊慌忙衝進飯店。直到簡先生跟另一位台灣人抵達,我們才終於跟人講上話。

「台塑的間諜會打小報告。」簡先生解釋道。「只要誰說話,馬上都會被記下名字來。我們得等到他們上樓回房間,到時他們才肯開口說話。」

所以,我們又等了半個鐘頭,然後和簡先生、瑞克一間間房溜進去,坐在硬邦邦的床板跟椅子上,把文件交給他們看。整個凌晨,我們都在飯店裡交頭接耳,談論台灣政治、祕密集會和董事長的來來去去。昨天明明自己還在帶五個孩子,現在卻在深夜密談,感覺眼前發生的一切彷彿是夢一場。兩個世界朦朧交錯,我不知道界限在哪。

但我們談的內容可一點也不夢幻。其中一個穿著無袖上衣和皺巴巴黑色長褲的男人說,要是台灣的環保團體跟台塑打仗,那王永慶就會是二次大戰裡的巴頓將軍。這位節儉的大將軍,會坐在公司會議室裡,吃著那一塊半美金的便當,然後召集所有執行長來一一匯報。他要知道所有行動的所有細節,就像一心打贏仗的將軍,連哪裡有坑洞、哪些橋樑被炸毀都要知道。

「你們說巧不巧,台塑的高層都會經常莫名胃痛,台灣長庚醫院把這稱為台塑症候群!至於他自己的孩子呢?董事長不肯送他們上美國的學校,說美國不夠有紀律,絕不行!只有英國學校能像軍隊一般紀律嚴明!他擔心美國學校道德淪喪的問題太嚴重,只要一不注意,之前辛勤栽培就會毀於一旦!到時就不能繼續進步!不再獲利!會被人拋在後頭!」

那人看起來很疲倦,皺襯衫底下的肩膀也垂垮下來。他輕輕碰著我們攤在床上的文件,然後搖搖頭。不久前,王董事長才跟五位國民黨立法委員,在紐澤西的豪宅碰面,他告訴委員們,台灣還有很多土地可開發成石化工廠。

「那男人就是不肯罷手!」他說。「我們的島就這麼小,還能給他蓋幾座?用膝蓋想就知道了。你們官員應該先問問我們對王永慶的看法,現在或許就不會落到這種下場。」

他說,王董事長想在台灣蓋的六輕煉油廠,用水量相當於一整座城市一百五十萬人口的用水,但用水不足在台灣早就是嚴重的問題。抽取地下水會造成地層下陷,台灣西部和南部某些地方,就因為地下水抽取過度,導致建築物的一樓整個陷入地底,二樓瞬間成了一樓。

接著,河流的水平面會下降,水的污染密度也會提高,等颱風季節一到,下起第一場大雨,在乾雨季中沈澱於乾枯河床底部的汞、砷、銅、鉛等重金屬,都將給暴雨捲起。有些人很狐疑為何下完第一場雨就會有魚死掉,但其實背後原因沒那麼難懂。

他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我。「你我之間的距離雖然很遠,但我們的立場其實很一致,都在捍衛自己的家園。就算王永慶幫我付機票錢,請我吃午餐,甚至招待我去迪士尼樂園,我還是跟他對抗到底。他很有錢,但他買不了我的心。我知道他也買不了妳的心。所以,看吧,我們會勝利。」(明日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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